《濟公活佛正傳》
濟公活佛 降
詩曰:浪跡西湖留聖名 瘋顛抹相吐心聲 禪宗頓晤明真性 教外別傳得者成。
又詩:酒中笑語蘊禪機 鬧得俗僧說是非 打破空門形相事 無塵何必著僧衣。
又詩:聖德寶宮濟佛來 新書正傳扇翻開 加批述語添禪味 鸞筆圈圈二十回。
【自序】
《濟公活佛正傳》一書由「聖德雜誌」創刊號連載至今,已經全篇完結。聖德寶宮皈依弟子,有心將是書印成爭行本廣贈天下,以度有緣,並搜集古典版本詳加考證,精誠可嘉。為使本書內容更具警世意義,助人悟道修真,故吾特降臺中聖德寶宮,於每回故事之後,加批評語,使人加深印象,得明老衲當舉止之用意。
故從今夜起,陸續降壇扶鸞,敘述當時心境,闡露禪機,俾世人明曉老衲佯狂賣傻之真義,而能了悟本來面目,突破種種形相,找尋真我,始能自悟自成。老衲名禪師,亦即傳播禪宗心法,教外別傳之道,故常有呵佛罵祖之舉,非老衲冒瀆我佛、祖師,實乃人人各具佛性,個個圓成,勿假外求,而人佛本有平等之性,故呵佛罵祖,即在喚醒世人自性,有云打者是愛,罵是疼,故諸佛不嗔不怪,祖師倒也喜歡無比。凡此,須有大智慧者,方可覺知禪意,不可作俗見解釋。
老衲心喜菩提雖醉,佛心偏醒,所謂「德不孤,必有鄰。」天下幸有「濟公的傳人」矣!如不嫌衲味可憎,本書值得一讀,縱無甘露法雨,天花亂墜,保證翻開具葉,暑夏定遇老李賣瓜,寒冬必逢老衲賣酒,歇足一嚐,其中滋味,如人飲水,冷暖自知矣!是為序。
顛僧道濟降筆 謹序於臺中聖德寶宮
民國七十一年歲次壬戌十月初一日
【第一回】 靜中動羅漢投胎 來處去高僧辭世
詩曰:
愛網無關愛不纏 金田有種種金丹 禪心要在塵中凈 功行終須世上全
煩惱脫於煩惱際 死生超出死生中 不能火里生枝葉 安得花開火里蓮
這八句詩,是說那釋教門中的羅漢,雖然上登極樂,無滅無生,但不在人世翻觔斗,弄
把戲,則佛法可以闡明?神通難以顯示,那能點醒這塵世一班的愚庸?如今且說一位羅漢,因一念慈悲,在西湖上留下五十年聖跡,後來萬代瞻仰,莫不稱奇道異,你道是誰?卻說大宋高宗,南遷建都在浙江臨安府(即今杭州) ,這浙中有一座天臺山最為靈秀,乃是個活佛住的處所。這高宗建都在旁,遂改為臺州府。這府中有座國清寺,寺中的長老法名一本,道號性空,僧臘已是六十八歲,也是累劫中修來的一尊羅漢。他往往默示禪機,絕不輕易露出本相。
這年殘冬,北風凜洌,彤雲密布,雨雪飛揚。晚齋後,長老在方丈室中禪椅上,端然獨坐。眾弟子群侍兩旁,佛前香煙靄靄,玻璃燈影幢幢。師弟們相對多時,有一弟子會悟於心,跪在長老面前道:「弟子蒙師慈悲點示靜理,今弟子細細參悟,已知靜中滋味,有如此之美矣。」長老微笑道:「你雖會得靜中滋味,固妙。然有靜必有動,亦不可因靜中有滋味,而遂謂動中全無滋味也。」弟子驚訝道:「蒙師慈悲點示靜理,今復云動,豈動中又別有滋味耶?」長老道:「動中若無滋味,則處靜者不思動矣。」
正說著,只聽得豁喇喇一聲響亮,猶如霹靂,眾弟子盡吃了一驚。長老道:「你等不必吃驚,此正所謂靜中之動也。可細細看來,聲從何起?」眾弟子領了法旨,遂一同移燈出了方丈室,行至法堂轉上大殿,並無聲影,再走入羅漢堂去,只見一尊紫磨金色的羅漢,連一張彩畫的木椅,都跌倒在地,眾僧才明白,原來聲出於此,遂回方丈室報知長老。
長老也不做聲,閉目垂眉竟入殿去了。去不多時,忽然回來說道:「适來一聲震動,跌倒在地上者,乃紫腳羅漢靜極而動,已投胎人世矣!幸去不遠。異日爾等自有知者。待彌月時,老僧當親往一看,並与之訣別也。」眾憎聽了,俱各驚異不提。正是:
已知來定來 早辨去時去 來去兩分明 方是菩提路
話說臺州府天台縣,有一位宰官,姓李名茂春,又名贊善,為人純謹厚重,不貪榮利,做了幾年官,就棄職歸隱於家。夫人王氏,十分好善,但是年過三十並無子嗣,贊善又篤於夫妻之好,不肯娶妾,夫妻兩個日夜求神祈佛。忽一夜王夫人夢見一尊羅漢,將一朵五色蓮花相贈,夫人接來,一口吞下。自此以後,遂身懷六甲,到了十月滿足,一更時分,生下一男,面如滿月,眉清目秀,臨生之時,紅光滿室,瑞氣盈門,贊善夫妻兩人歡喜異常。贊善忙燒香點燭,拜謝天地,一時親友盡來稱賀。
到了滿月正在開筵宴客,忽門公來報:「國清寺性空長老,在外求見贊善。」贊善暗想:這個性空和尚,乃當世高僧,等閒不輕出寺,為何今日到此?連忙接入堂中,施禮相見。便道:「下官塵俗中,蒙老師法駕光臨,必有事故。」長老道:「並無別事,聞得公子彌月,特來祝賀。但此子与老衲有些來處因緣,欲求一見,与他說個明白。」
贊善滿心歡喜,忙進內与夫人說知,叫丫環抱著,自己跟出來送与長老觀看。長老雙手接過怀中,將手摸著他的頭道:「你好快腳,怎冷了,不怕這等大雪,竟走了來。但聖凡相隔天淵,來便來了,切不可走差了路頭。」那孩子就像知道了一般,微微而笑。長老又拍他兩拍,高聲贊道:
「莫要笑!莫要笑!你的事兒我知道。見我靜修設痛癢,你要動中活虎跳,跳便跳,不可迷了靜中竅。色會燒身,氣能改道,錢財只合幫修造。若優凍死須菩提,滾熱黃湯真實妙。你來我去兩分明,慎勿大家胡廝靠。」
長老贊畢,遂將孩子抱還丫環,叫他抱了進去。又問贊善道:「公子曾命名否?」贊善道:「連日因慶賀煩冗,尚未得佳名。」長老道:「既未有名,老僧不揣冒昧,妄定一名,叫做修元,顧名思義叫他恆修本命元辰。不識大人以為何如?」贊善大喜道:「元為四德之首,修乃一身之本。謹領大師臺教,感謝不盡。」
長老遂起身作別。贊善道:「蒙老師遠臨,本當素齋,少申款敬。奈今設席宴賓,庖人烹宰,廚灶不潔,以致怠慢容他日親詣寶剎叩謝。」長老道:「說謝不敢當,但老僧不日即將西歸,大人如不見棄,屈至小庵一送,叨寵實多。」贊善道:「吾師僧臘尚未過高,正宜安享清福,為何忽發此言?」長老道:「有來有去,乃循環之理,老僧豈敢有違。」遂別了贊善,回至寺中靜坐。
過了數日,時值上元,長老方出法堂陞座。命侍者撞鐘擂鼓,聚集人眾,次第頂禮畢兩班排立。長老道:「老朽不日西歸,有幾句辭世偈言,念与大眾聽著:
正月半 放花燈 大眾年年樂太平 老僧隨眾已見慣 歸去來兮話一聲
既歸去 復何疑 自家心事自家知 若使旁人知得此 定被旁人說是非
故不說 痴成呆 生死之間難用乖 山僧二九西歸去 特報諸山次第來
生死來 休驚怖 今古人人有此路 黃泉白骨久已非 唯有青山還似故
水有聲 山有色 閻羅老子無情客 奉勸大眾早修行 先後同登極樂國
長老念罷,大眾聽得西歸之語,盡皆惶惶,一齊跪下懇求道:「弟子們根器頑鈍,正賴師慈,指示法教,幸再留數十載以明慧燈之不滅!」長老道:「慧燈如何得滅?因彼靈光,致老僧隱焰。死生定數豈可稽留?可抄錄法語,速報諸山,令十八日早來送我。」吩咐畢,遂下法堂。眾僧只得一面置龕,一面傳報。
到了十八日,諸山人等,盡來觀送。李贊善与眾官員亦陸續來到。性空長老沐浴更衣,到安樂堂禪椅上坐下,諸山和尚,並一寺人等,俱簇擁侍立。長老呼其親信五個弟子至前,將衣缽之類盡行付与,吩咐道:「凡體雖空,靈光不隔,機緣若到,自有感通,你五人謹守法戒,毋得放縱。」五弟子不勝悲慟,叩領法旨。長老又略定片時,忽開口道:「時已至矣!快焚香點燭,禮佛念經。」眾僧依言,不一時,禮誦完畢。長老令取紙筆,大書一偈道:
耳順年踰又九 事事性空無醜
今朝撒手西歸 極樂國中閒走
長老寫畢,即閉目垂眉,即時圓寂。眾客舉哀,請法身入龕畢,各自散去。到了二月初九日,已是三七,又請大家舉殯,這一日,天朗氣清,遠近畢至。大眾舉龕而行,只見幢幡前引,經聲隨後。直至焚化局,方停下龕子,在松林深處,五弟子請寒石巖長老下火,長老手執火把道:大眾聽著!
火光焰焰號無明 若坐龕中驚不驚 回首自知非是錯 了悟何必問他人
恭惟圓寂紫霞堂下 性空大和尚 本公覺靈 原是南昌濡儒裔 歸於東土禪宗
脫離凡塵 俗性皆空 真是佛家之種 無喜無嗔 和氣有方 從容名山獨占
樂在其中 六十九年一夢 咦 不隨流水入天臺 趁此火光歸凈土
寒石巖長老念罷,遂起火燒著龕子,一霎時烈焰騰空一刻燒畢,忽見火光叢中現出一位和尚,隨火光而起,下視眾人道:「多謝了汝等。」又叫贊善道:「李大人!汝子修元,乃佛家根器,非宰相骨相,但可為僧,不宜出仕,切勿差了,使他錯了路頭。倘若出家,可投印別峰,或遠瞎堂為師,牢牢記取,不可忘懷。」贊善合掌向性空道:「蒙老佛慈悲指示,敢不遵命。」再欲問時,那和尚法相,已漸漸的向青雲內去了。
那贊善因聽了長老雲衢囑咐的話,遂緊記在心,不敢暫忘。後來那修元果然在靈隱寺出了家,做出許多奇事。正是「動靜玄機凝妙道,來去蹤跡顯神通。」畢竟後來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濟公活佛 降 【評述】
(一)靜極思動,一腳踏破雕羅漢,跑出一個木子修元(緣) 來,只因兩腳落地,害老衲兩腿在西湖浪蕩了五十年。雖多顛狂,幸虧本性未昧,還可原本歸去,歇足定靜。眾生若想靜極思動,這一動「漏洞」可大了,掉下窪井爬不上來,只得變個「蛙兒」,頓失人身!正是:「一失足成千古恨,再回頭是百歲身。」
(二)贊善無子求佛,只因贊善不惡,求佛便得佛子,正是:
求佛佛到 求子子來 因緣相會 法門廣開
(三)我來他去,性空長老啊!老大不中留,世人不修待何時?一來一去,免教僧多粥少!況俺兩個都是過來人,誰不欠誰?世人喜得兒女來,兒女悲得老父去:新「陳」代「謝」,老和尚修夠了,換個小沙彌也應該。生死如斯,何用悲悽!
(四) 果然修元根器不凡,來頭非小,但不擺架子,不打官腔(唸經) ,依然和藹可親,且看他談俗說笑,不離人世,一心弘揚佛与眾生平等宗風,今日才讓人怀念不已。
(五) 性空和尚虛空去 濟公和尚公道來 路不同而道相通 從此靈隱寺內顯正宗!
【第二回 茅屋兩言明佛性 靈光一點逗禪機】
話說李贊善曉得兒子修元,有些根器,遂加意撫養。到了八歲,請了老師,同妻舅王安世的兒子王全,兩個同在家中讀書。那修元讀得高興,便聲也不住,從早晨直讀到晚;有時懶讀便口也不開,終日只得默坐瞪著眼睛只管想,想得快活,仰面向天哈哈大笑。有人問他,卻是遮遮掩掩的不說。
到了十二歲無書不讀文理精通,吟詩作賦,無般不會矣。這一日,時值清明,老師應例休假回家。贊善設席款待,又備了一些禮物,命修元与表兄王全,帶了從人,送老師回家。二人送老師回家後,轉身回來,打從一個寺前經過,修元問從人道:「這是何寺?」從人回道「這是臺州府有名的祈園寺。」王全聽了,便道:「祇園寺原來就在此處,聞名已久,今日無心遇著,我与賢弟何不進去一遊?」修元道:「表兄所言正合我意。」
二人遂攜手而入,先到大殿上瞻仰了佛像,隨即徧繞迴廊玩景緻,信步走到方丈室來。早有兩個老僧攔住道:「有官長在內,二位客人若是閒遊,別處走走罷!」修元道:「方丈室乃僧家客坐,人人可到,就有長官在內,我二人便進去相見何妨?」遂昂昂然的走將進去,只見左邊坐著一位官長,右邊坐著本寺的道清長老兩邊排著幾十個行童,各執紙筆在那里想。
修元走近前把手一拱道:「請問大人与長老,這許多行童,各執紙筆在此何為?」那官長未及開言,這長老先看見他兩個衣貌楚楚,知道是貴家子弟,不敢怠慢,遂立起身來答應道:「此位大人因有事下海舟,至黑水洋;驀然波浪狂起,幾至覆沒,因許了一個度僧之願,方德平安還家。今感謝佛天,捨財一千貫,請了一道度牒,要披剃一僧.故集諸行童在此檢選。因諸行童各有所取,一時檢選不定。便作了一首詞兒,寓意要眾行童續起兩句,以包括之,若包括得有些意思,便剃他為僧,未識可否?」
那位官長見修元語言不凡,遂叫左右將原詞付与修元道:「小客要看,莫非能續否?」修元接來一看,卻是一首滿江紅詞兒:
世事徒勞,常想到,山中卜築,共嘯嗷,明月清風,蒼松翠竹。靜坐洗開名利眼,困眠常飽詩書腹。任粗衣淡飯度平生,無拘束!奈世事,如棋局。恨人情同車軸。身到處,俱是雨翻雲覆,欲向人間求自在,不知何處無榮辱?穿鐵鞋踏遍了紅塵,徒碌碌。
修元看畢,微微一笑,遂在案上提筆,續頭兩句道:「淨眼看來三界 總是一椽茅屋。」
那官人与道清長老看了修元續題之語,大有機鋒,不勝驚駭,遂讓二人坐下,命道童奉茶。長老道:「請問二位客人尊姓大名?」修元指著王全答道:「此即吾家表兄,乃王安世之子王全也。小生乃贊善之子,賤字修元便是。」
長老聽了又驚又喜道:「原來就是李公子,難怪下筆如此靈警真是帶來宿慧。」那官長見長老說話有因,問其緣故?長老道:「大人不知,十餘年前國清寺性空長老歸天之日,曾諄諄對李贊善道:「小公子是聖人轉世,根器不凡,只可出家,不宜出仕。」据李公子所續之語看來,那性空之言,豈非是真。」
那官長聽了大喜道:「若能剃度得此位小客人為僧,則勝於諸行童多矣。」修元聽得二人商量要剃度他,遂辭謝道:「剃度固是善果,但家父只生小生一人,豈有出家之理!」長老道:「貧僧揣情度理,以為相宜,然事體重大,自當往貴宅見尊大人禮請,今日豈敢造次。但難得二位公子到此,欲屈在敝寺暫宿一宵,未知意下如何?」修元道:「小生二人有父母在堂從不敢浪遊,今因送業師之便,偶過上剎偷閒半晌,焉敢稽留。」遂起身辭出,長老只得送出山門外,珍重而別。
那兄弟兩人回家,贊善問道:「汝二人為何歸來如此晚?」修元道:「老師留下吃飯,又過祇園寺,進去一遊因此耽擱了多時。」贊善道:「入寺不過遊玩有何耽擱?」修元遂將官人有愿,要剃度一僧,及眾行童爭續句之事,細細說了一遍。「那長老道是孩兒續的句字拔萃,要孩兒出家,被孩兒唐突了兩句,彼尚未死心,只怕明日還要來懇求父母。」贊善聽了,沉吟半晌。修元不知其意,便道:「他明日來時,不必懇辭,孩兒自有答應。」贊善道:「那道清長老乃當今尊宿,汝不可經視了他,出言唐突。」修元道:「孩兒怎好唐突他,只恐他道力不深,自取唐突耳。」父子二人商量停當。
到了次日才吃了早膳,早有門公來報道:「祇園寺道清長老在外求見老爺。」贊善知道他的來意,忙出堂相見畢,坐定了,贊善便問道:「老師法駕光臨不知有何事故?」長老道:「貧僧無故也不敢輕造貴府,只為佛門中有一段大事因緣,忽然到了,特來報知,要大人成就。」贊善道:「是何因緣?敢求見教。」
長老道:「昨有一位貴客發願剃度一僧以造功德,一時不得其人,因做了一首詞兒,叫眾行童續題二語,總括其意,以觀智慧。不過眾行童並無一人能續題兩語,适值令公子入寺閒遊,看見了,信筆偶題二語,恰合機鋒,貧僧問是令公子,方思起昔日性空禪師雲衢囑咐大人之言。實是菩提有種,特來報知大人,此乃佛門中因緣大事,萬萬不可錯過。須及早將令公子披剃為僧,方可完了一樁公案。」
贊善道:「性空禪師昔日所囑之言,豈敢有負。即今日上人成全盛意,感佩不勝。但恨下官獨此一子,若令其出家,則宗祧無繼,所以難以奉命。」長老道:「語云:一子出家九族昇天。」九族既已昇天,又何必留皮遺骨在於塵世。」贊善尚未回答,修元忽從屏後走了出來,向道清施禮道:「感蒙老師指示前因,恐其墮落,苦勸學生出家,誠乃佛菩薩度世心腸,但學生竊自揣度,尚有三事未曾了當有負老師一番來意。」長老道:「公子差了,出家最忌牽纏,進道必須猛勇,不知公子尚有那三件未曾了當?」
修元道:「竊思古今無鈍頑之高僧,學生年未及冠,讀書未多,焉敢妄參上乘之精微,此其一也。天下豈有不孝之佛菩薩,學生父母在堂,上無兄以勸養,下無弟以代養,焉敢削髮披緇,棄父母而逃禪,此其二也。其三尤為要緊,因燈燈相續,必有真傳,學生見眼前叢林雖則眾多,然上無摩頂之高僧,次少傳心之尊宿,其下即導引指迷之善知識尚不可得見,學生安敢失身於盲瞎者乎?」
長老聽了哈哈大笑道:「若說別事,貧僧或者不知,若說此三事,則公子俱已了當矣,又何須過慮?公子慮年幼無知,無論前因宿慧,應是不凡,即昨日所續二語,已露一班,豈是鈍頑之輩!若說出家失孝,古人出身事君且忠孝不能兩全,何況出家成佛作祖後,父母生死俱享九天之大樂,豈在晨昏定省之小孝?至於從師得能如五祖六祖之傳固好,倘六祖之後無傳,不幾慧燈絕滅乎?貧僧為衲已久,事佛多年,禪機頗諳一二,豈不能為汝之師而慮無傳耶?」
修元微笑道:「人已患在好為人師,老師既諳禪機,學生倒有一言動問,老師此身住世幾何年矣?」此時長老見修元出言輕薄,微有怒色,答道:「老憎住在世上已六十二年矣。」修元道:「身既住在此世六十二年,而身內這一點靈光,卻在何處?」長老突然被問,不曾打點,一時答應不出來,默默半晌無語。修元道:「只此一語,尚未醒悟,焉能為我師乎?」將衣袖一拂,竟走了進去。長老不勝慚愧,急得置身無地。贊善再三周旋,只得上前陪罪道:「小兒年幼狂妄唐突,望老師恕罪」長老因乏趣無顏久坐,自辭還寺。
回去之後,一病三日不能起床,眾弟子俱惶惶無策。早有觀音寺內的道凈長老,聞知前來探問。道清命行童邀入相見,道凈問道:「聞知師兄清體欠安,不知是寒是熱,因何而起?道清愁著眉頭道:「不是受寒,也非傷熱,並不是無因而起。」道凈道:「究竟為何事而起,何不与我說個明白?好請醫生來下藥。」只見道清長老,對道凈長老說出幾句話來道:「高才出世,驚倒了高僧古佛;機緣觸動,方識得宿定靈根。」畢竟道清長老害的是何症侯,且聽下回分解。
濟公活佛 降 【評述】
(一)1小時侯倒是個小聰明,讀書因知書中味,粗思細想總為啥?有時默坐,有時笑呵呵!問我何事?遮掩不告,只有我心理曉得,老天知道!
(二) 遊祇園寺,會見道清長老。適有個官長駕舟、遇波浪,幸許下度僧之願,菩薩庇佑,得以死去活來,故捨一千貫錢,正好為修元買了一件僧衣。世人安享榮華,是否感謝佛恩,捨一些錢,度幾個「小濟公(修道人) 呢?」世事徒勞,轉眼成空,不如預先度幾個和尚(佛子) ,好待百年腳硬時,好引我西天去!
(三) 「一子出家,九族昇天」,這是一句贊語,莫非一子出家,九族也跟著出家,否則焉買得此便宜貨?哈哈!出得去回不來,才是真出家。不少衲友,人在深山想家,或把寺廟當家,皆非出家子!何以道?出家要上山下海,去挖金撈魚。正是:「向三山五嶽體自然,掘寶悟真性;五湖四海看活物,摸魚聊充饑!」這不是開齋破戒是想活水撈法身(自照!自照!)
(四) 傳燈照後,見我佛三寸氣在,趕緊一氣相接,好將慧命續徒孫。拜師先考師,一句「住世六二年,一點靈光在何處?」問得道清長老啞巴吃黃蓮,靈光燒禿驢,莫怪我,只因明師出高徒!如不經這一關,老死塵世有誰知!問得氣悶病倒,長老有禮!
【第三回 近戀親守身盡孝 運從師落髮歸宗】
話說道清長老,被修元禪機難倒,抱著慚愧回來,臥床不起。道凈長老認為生病,特來探問其緣故。道清長老隱瞞不過,遂將要披剃修元之事,被他突然問我靈光何處?我一時對答不來,羞慚回來,所以不好見人。道凈道:「此不過口頭禪耳,何足為奇?待我去見他,也難他一難,看他如何?」道清道:「此子不獨才學過人,實是再世宿慧,賢弟卻不可輕視了他。」
正說未了,忽報李贊善同公子,在外求見長老。長老只得勉強同道凈出來,迎接進去,相見禮畢,一面獻茶,贊善道:「前日小兒狂妄,上犯尊師,多有得罪,故下官今日特來賠罪,望老師釋怒為愛!」此乃貧僧道力淺薄,自取其愧,与公子何罪?」道凈目視修元,接著問道:「此莫非就是問靈光之李公子麼?」修元道:「學生正是。」
道凈笑道:「問易答難,貧僧亦有一語相問,未識公子能答否?」修元道:「理明性慧,則問答同科,安有難易,老師既有妙語不妨見教。」道凈道:「欲問公子尊字?」修元道:「賤字修元。」道凈道: 字號修元,只恐元辰修未易。
修元聽了便道:「欲請問老師法諱?」道凈道:「貧僧道凈。」修元應聲道:
名為道凈,未歸凈土道難成。
道凈見修元出言敏捷,機鋒警策,不禁肅然起敬道:「原來公子果是不凡,我二人實不能為他師,須另求尊宿,切不可誤了因緣。」贊善道:「當日性空禪師歸西之時,曾吩咐若要為僧,須投印別峰、遠瞎堂二人為弟子,但一時亦不能知二僧在於何處?」道凈道:「佛師既有此言,必有此人,留心訪問可也。」大家說得投機,道清又設齋款待珍重而別。
那修元回家,每日在書館中只以吟詠為事,雖然拒絕了道清長老,然出家一個種子未免放在心頭,把功名之事全不關心。時光易過,倏忽已是十八歲,父母正待与他議婚,不料王夫人忽染一病,臥床不起,再三服藥,全無效驗,不幾日竟奄然而逝。修元盡心祭葬成禮,不幸母服才終,父親相繼而亡。修元不勝哀痛,又服喪三年,以盡其孝。自此之後無罣無礙,得以自由。母舅王安世屢次与他議婚,他俱決辭推卻。
閒來無事,只在天台諸寺中,訪問印別峰和遠瞎堂,兩個長老的信息。訪問了年餘,方有人傳說:「印別峰和尚在臨安經山寺做住持。遠瞎堂長老曾在蘇州虎丘山做住持,今又聞知被靈隱寺請去了。」修元訪得明白,便稟知母舅,要離家出去尋訪。王世安道:「據理看來,出家實非美事,但看你歷來動靜,似与佛門有些因緣。但汝尚有許多產業,並無兄弟,卻叫誰人管理?」修元道:「外甥此行,身且不許,何況產業?總託表兄料理可也。」
遂擇定二月十二日吉時起身。王世安無奈,只得与他整治了許多衣服食物,同小兒王全相送了修元一程。修元攜了兩個從人,帶了些寶鈔,拜別王安世与王全兩個親戚,飄然出行離了天台,竟往錢塘而走。
不數日,過了錢塘江,登岸入城,到了新宮橋下,一個客店里歇下了。次日吃了早飯,帶了從人往各處玩。但見人煙湊集,果然好個勝地。但是這些風光景物毫未洽心。遊至晚上回來,問著客店主人道:「聞有一靈隱寺,卻在何處?」主人道:「這靈隱寺,正在西山飛來峰對面,乃是有名的古寺。」修元道:「同是佛寺,為何這靈隱寺出名?」主人道:「相公有所不知,只因唐朝有個名士,叫做宋之問,曾題靈隱寺一首詩,內有「桂子月中落,天香雲外飄」之句。這詩出了名,故連寺都成了古蹟。」
修元道:「要到此寺從何路而往?」主人道:「出了錢塘門便是西湖,過了保叔塔,沿著北山向西去便是岳墳,由岳墳迤邐向南走,便是靈隱寺了。這靈隱寺前有石佛洞、冷泉亭、呼猿洞,山明水秀,佳境無窮,相公明日去遊方知其妙。」修元道:「賢主人所說乃是山水,但不知寺中有甚高僧麼?」
主人道:「寺中雖有三五百眾和尚,卻是不聽得有甚高僧。上年住持死了,近日在姑蘇虎丘山請了一位長老來,叫做遠瞎堂,聞得這個和尚,能知過去未來之事,只怕算得是個高僧吧!」修元問得明白,暗暗歡喜,當夜無話。
到了次日早起來,仍是秀士打扮,帶了從人,竟出錢塘門來。此時正是三月天氣,風和日暖,看那湖上山光水色,果然景緻不凡,修元對從人道:「久聞人傳說,西湖上許多景緻,吾今日方知道。」就在西湖北岸上,走入昭慶寺來,看見大殿上供奉著一尊千手千眼觀世音。心中有感,口占一頌道:
一手動時千手動 一眼觀時千眼觀 既是名為觀自在 何須拈弄許多般
又向著北山而行,到了大佛寺前,入寺一看,見一尊大佛只得半截身子。又作一頌道:
背倚寒巖 面如滿月 盡天地人 只得半截
頌畢,又往西行,走到了岳墳。又題一首道:
風波亭一夕 千古岳王墳 前人喜戀此 要使後人聞
又見生鐵鑄成秦檜、王氏,跪在墳前,任人鞭打。又題一首道:
誅惡恨不盡 生鐵鑄奸臣 痛打亦不痛 人情借此伸
題畢,又向南行,不多時,早到飛來峰下,冷泉亭上,見亭上風景清幽,動人逸興,便坐了半響。未及入寺,正流覽間,忽見許多和尚,隨著一位長老,從從容容的入寺去。修元忙上前向著一個落後的僧人施禮道:「請問上人,適才進去的這位長老是何法號?」那僧人回禮答道「此是本寺新住持遠瞎堂長老,相公問他有何事故?」修元道:「學生久仰長老大名,欲求一見,不知上人能代為引進否?」那僧人道:「這位長老,心空眼闊,於人無所不容,相公果真要見,便可同行。」修元大喜,就隨了僧人,步入殿內,到了方丈室。
那僧人先進去說了,早有侍者,將修元邀請進去。修元見了長老,便倒身下拜。長老問道:「秀才姓甚名誰,來此何幹?」修元道:「弟子自天台山不遠千里而來,姓李名修元,不幸父母雙亡,不願入仕,一意出家。久欲從師,不知飛錫何方,故久淹塵俗。近聞我師住持此山,是以洗心滌慮,特來投拜,望我師鑒此微誠,慨垂青眼。」長老道:「秀才不知「出家」二字,豈可輕談?豈不聞古云「出家容易坐禪難」,不可不思前慮後也。」
修元道:「一心無二,則有何難易?」長老道「你既從天台山而來,那天台山中三百餘寺,何處不可為僧,反捨近而求遠?」修完道:「弟子蒙國清寺,性空佛師西歸之時,現身雲衢,諄諄屬咐先人,當令修元訪求老師為弟子。故弟子念玆在玆,特來遠投法座下,蓋遵性空佛師之遺言也。」長老道:「既是如此,汝且暫退。」命侍者焚香點燭,危坐禪床,入殿而去了。
半晌出殿說道:「善哉!此種因緣,卻在於斯。」此時長老雖叫修元暫退,他卻未曾退去,尚立在旁邊。長老開目看見問道:「汝身後侍立者何人?」修元道:「是弟子家中帶來的僕從。」長老道:「你既要出家,僕從卻不能代你為僧,可急急遣歸。」修元領命,遂吩咐從人,將帶來寶鈔取出納付長老常住,以為設齋請度牒之用。餘的付与從者作歸家路費,從人道:「公子在家,口食精肥身穿綾錦,童僕林立。只我二人盤纏有限,已自冷落淡薄,今若將我二人遣歸去,公子獨自一人.身無半文,怎生過得?還望公子留我二人在此服侍。」
修元道:「這個使不得,從來為僧俱是孤雲野鶴,豈容有伴。你二人只合速回,報知母舅,說我已在杭州靈隱寺為僧。佛天廣大,料能容我,不必掛念。」二樸再三苦勸,修元只是不聽。二人無可奈何,只得泣別回去不題。
卻說遠瞎堂長老入殿之後,知道修元是羅漢投胎,到世間來遊戲。故不推辭,叫人替他請了一道度牒來,擇個吉日修備齋供,點起香花燭,鳴鐘擊鼓,聚集大眾。在法堂命修元跪於法座之下,問道:「汝要出家,果是善緣,但出家容易還俗難,汝知之乎?」修元道「弟子出家乃性之所安,心之所悅,並非勉強,豈有還俗之理?求我師慈悲披剃。」長老道:「既是如此可將他髮分開,縮成五個髻兒。」指說道:「這五髻前是天堂,後是地獄,左為父右為母中為本命元辰,今日与你一齊剃去,你須理會。」修元道:「蒙師慈悲指示,弟子已理會得了。」長老聽了,方才把金刀細細与他披剃。又手摩其頂,為他授記道:
佛法雖空 不無實地 一滴為功 其言是利 但得真修 何妨遊戲 法門之重
善根智慧 僧家之戒 酒色財氣 多事固愚 無為亦廢 莫廢莫愚 賜名道濟
長老披剃畢,又吩咐道濟道:「你從今以後,是佛門弟子了,須守佛門規矩。」道濟道:「不知從何守起?」長老道:「且去坐禪。」道濟道:「弟子聞佛法無邊,豈如斯而已乎?」長老道:「如斯不已,方不如斯!」(註:不僅是這樣而已,但望你能先懂這樣) 遂命監寺送道濟到雲堂內來。道濟不敢再言,只得隨了監寺到雲堂內。而修元此番出家,卻令:「三千法界,翻為酒肉之場。道濟何難?受盡懊惱之氣。」畢竟不知道濟坐禪如何?且聽下回分解。
濟公活佛 降 【評述】
(1) 小露機鋒驚倒道清、道凈,原來清凈雖妙,不若入塵為高,只因尚有未了情,還須遠瞎
堂中摸索一番正是:
拜師堂道重因緣 面對如來笑濟顛 清凈袁中無一物 塵埃點點化大千
(2) 母逝父亡,運不逢辰,正是:「屋漏又逢連夜雨,露濕驚醒向佛心!」服喪三年,孝思片片,欲報親恩幾何?不如行個大孝萬萬年。母舅議婚,只是無心;雙親兩去,還我自由!有言道:
羅漢本來愛單身 不愁吃穿費用省 東西南北任可去,屋簷路邊腳一伸
因此,產業付表兄,落得一身輕,一路往靈隱寺尋找皈依處!
(3) 出家容易還俗難,披剃煩惱絲,烙下心印疤,從此休了,喜得長老賜下法名:「道濟!」「但得真修,何妨遊戲!」只因此一言,道濟遊戲在人間。
(4) 坐禪乎?坐不慣,理還亂,只想「動禪」「任性」,大開人間方便門,就此揭開了濟公神奇的一齣序幕。
【第四回 坐不通勞心苦惱 悟得徹露相佯狂】
卻說道濟隨著監寺到雲堂中來,只見滿堂上下左右,俱鋪列著禪床,多有人坐在里面。監寺指著一個空處,道:「道濟,此處無人,你可坐罷!」道濟就要爬上禪床去,卻又不知該橫該豎,因向監寺道:「我初入法門,尚不知怎樣坐的,乞師兄教我。」監寺道,你既不知,我且說与你聽著:
「也不立,也不眠。腰直於後,膝屈於前。壁豎正中,不靠兩邊。下其眉而垂其目,交其手而接其拳。神清而爽,心靜是安,口中之氣入而不出,鼻內之息斷而又連。一塵不染,萬念盡捐。休生怠惰,以免招愆。不背此義,謂之坐禪!」
道濟聽了這番言詞,心甚恍惚,然已到此,無可奈何,只得免強爬上禪床,照監寺所說規矩去坐。初時尚有精神支撐住了,無奈坐到三更之後,精神疲倦。忽然一個昏沉,早從禪床上跌了下來。監寺聽見慌忙進來說:「坐禪乃入道初功,怎不留心,卻貪著睡,以致跌下來。論起禪規,本該痛責,姑念初犯,且恕你這一次!若再如此,定然不饒。」監寺說完自去。道濟將手去頭上一摸,已跌起一個大疙瘩來了,無可奈何,只得掙起來又坐。坐到後來,一發睡思昏昏,不知不覺,又跌了下來。監寺聽見又進來斥說了一番,不期道濟越坐越掙,坐不來,一連又跌了兩跤,跌得頭上七塊八塊的青腫。
監寺大怒道:「你連犯禪規,若再饒你,越發怠惰了!」遂提起竹板道:「新剃光頭,正好試試!」便向頭一下,打得道濟抱著頭亂叫道:「頭上已跌了許多疙瘩,又加這一竹板,疙瘩上又加疙瘩,叫我如何當得起?我去告訴師父!」監寺道:「你跌了三四次,我只打你一下,你倒還要告訴師父,我且再打幾下,免得師父說我賣法!」提起竹板又要打來,道濟方才慌了道:「阿哥,是我不是,饒了我罷!」監寺方冷笑著去了。
漸漸天明,道濟起床來,頭上一摸,七八塊的無數疙瘩,連聲道:「苦惱!苦惱!才坐得一夜,早已滿頭疙瘩,若坐上幾夜,這顆頭上安放得這許多疙瘩,真是苦惱!」只是入了禪門又不好退悔,且再熬了兩月,只覺禪門中苦惱萬千,趣味一毫也沒有。因想道:「我來此實指明心見性,有些會悟。今坐在聾聽瞎視中,与土木何異?昔日在家時,醇釀美酒,香脆佳肴,盡我受用。 到此地來,黃菜淡飯,要多吃半碗也不能,如何過得日子。不如辭了長老,還俗去罷,矣得在此受苦。」
立定了念頭,急急跳下禪床,往外就走。走到雲堂門首,早有監寺攔住道:「你才小解過,為何又要出去?」道濟道:「牢里罪人,也要放他水火,這是個禪堂,怎管得這麼緊?」監寺沒法,便道:「你出去,須要速來。」道濟也不答應,出了雲堂,一直走到方丈室來。那遠長老正在入定,伽藍神早已告知其故,所以連忙出殿,見道濟已立在面前。
遂問道濟:「你不去坐禪,來此做甚麼?」道濟道:「上告吾師,弟子實在不慣坐禪,求我師放我還俗去罷。」長老道:「我前日原曾說過,出家容易還俗難。汝既已出家,豈有還俗之理?況坐禪乃僧家第一義,你為何不慣?」道濟道:「老師但說坐禪之功,豈不知坐禪之苦」待弟子細說与老師聽:
坐禪原為明心,這多時茫茫漠漠,心愈不明。靜功只望見性,那幾日昏昏沉沉,性愈難見。睡時不許睡,強掙得背折腰駝;立時不容立,硬豎的筋疲力倦。向晚來,膝骨伸不開;到夜深,眼皮睜不起。不偏不側,項頂戴無木之枷;難轉難移,身体坐不牢之獄。跌下來臉腫頭青;爬起時,手忙腳亂。苦已難熬,監寺又加竹板幾下;佛恩洪大,老師救我性命一條!
長老笑道:「你怎將坐禪說得這苦。此非坐禪不妙,皆因你不識坐禪之妙,快去再坐,坐到妙方知其妙。自今以後,就是坐不得法,我且去叫監寺不要打你,你心下如何?」道濟道:「就打幾下還好挨,只是酒肉不見面,實難忍熬。弟子想佛法最寬,豈一一与人計較。今杜撰了兩句佛語,聊以解嘲,乞我師垂鑒。」長老道:「甚麼佛語,可唸我聽?」
道濟道:「弟子不是貪口,只以為一塊兩塊,佛也不怪。一腥兩腥,佛也不嗔。一碗兩碗,佛也不管。不知是也不是?」長老道:「佛也不怪不嗔任你,豈不自家慚愧?皮囊有限,性命無窮,決不可差了念頭!」
道濟不敢再言。正說話間,聽得齋堂敲雲板,侍者奉上飯來,長老就叫道濟同喫,道濟一面吃,一面看長老碗中,只有些粗糙麵筋,黃酸虀菜,並無美食受用,感嘆不勝。口占四句道:
小黃碗內幾星麩 半是酸虀半是瓠 誓不出生違佛教 出生之後碗中無
長老聽了道:「善哉!善哉!汝既曉得這種道理,又何生他想?」道濟道:「不瞞吾師說,曉是曉得,只是熬不過。」長老道:「你來了幾時?坐了幾時?參悟了幾時?便如此著急,豈不聞:
月白風清良夜何 靜中思動意差訛 雪山巢頂蘆穿膝 鐵杵成針石上磨
道濟道:「弟子工夫尚淺,願力未深,怎敢生厭倦,不習勤勞。但弟子自拜師之後,並未曾蒙師指教一話頭,半句偈語,實使弟子日坐在糊塗桶中。豈不悶殺!」長老道:「此雖是汝進道猛勇,但覺得太性急了些。也罷!也罷!可近前來。」
道濟只道有甚話頭吩咐,忙忙的走到面前,不防長老兜臉的一掌,打了一跌道:「自家來處尚不醒悟,倒向老僧尋去路,且打你個沒記性!」
那道濟在地下,將眼睜了兩睜,把頭點了兩點。迿忽然爬起來,並不開口,緊照著長老胸前一頭撞去,竟將長老撞翻,跌下禪椅來,逕自向外飛奔去了。長老高聲叫有賊、有賊。眾僧聽見長老叫喊,慌忙一齊走來問道:「賊在那里?不知偷了些甚麼東西?」長老道:「並非是銀錢,也不是物件偷去的,是那禪門大寶!」眾僧道:「偷去什麼大寶?是誰見了?」長老道:「是老僧親眼看見,不是別人,就是道濟。」眾僧道:「既是道濟,有何難處,待我等捉來,与長老取討!」今日且休,待我明日自問他取討罷。」眾僧不知其何義理,大家恍恍惚惚的散去了。
卻說這道濟被長老一棒一喝,點醒了前因,不覺心地灑然,脫去下根,頓超上乘。自走出方丈室,便直入雲堂中,叫道:「妙妙妙!坐禪原來倒有好耍子!」遂爬上禪床,向著上首的和尚一頭撞去,道:「這樣坐禪妙不妙?」那知和尚慌了道:「這是什麼規矩?」
道濟道:「坐得不耐煩,耍耍何妨?」又看著次首的和尚也是一頭撞去,道:「這樣坐禪妙不妙?」這個和尚急起來道:「這是什麼道理?」道濟道:「坐得不耐煩,玩玩何礙?」滿堂中和尚看見道濟這般模樣,都說道濟你莫非瘋了?道濟笑道:「我不是瘋,只怕你們倒是瘋了。」
那道濟在禪床上口不住、手不住,就鬧了一夜,監寺那里禁得住他,到次日眾僧三三五五都來向長老說。長老暗想道:「我看道濟來見我,何等苦惱,被我照點化幾句,忽然如此快活,自是參悟出前因,故以遊戲吐靈機。若不然,怎麼能夠一旦活潑如此,我且去考證他一番,便知一切。」遂令侍者去撞鐘擂鼓,聚集僧眾。長老升坐法堂,先令大眾宣念了一遍凈土咒,見長老方宣佈道:我有一偈,大眾聽著:
昨夜三更月甚明 有人曉得點頭燈 驀然想起當年事 大道方把一坦平
長老念罷,道:「人生既有今世,自然有前世与後世。後世未來,不知作何景界,姑且勿論。前世乃過去風光,已曾經歷,何可不知。汝大眾雖然靈器不同,卻沒個不從前世而來,不知汝大眾中亦有靈光不昧還記得當時之本來面目者否?」
此時道濟正在浴堂中洗浴聽得鐘鼓響,連忙繫了浴褲,穿上‥袈裟,奔入法堂。正直長老發問,並無一人回答,道濟隨即上前跪道:「我師不必多疑弟子睡在夢中蒙師慈喚醒,已記得當時之事了。」長老道:「你既記得,何不當人眾之前,將底里發露了。」道濟道:「發露不難,只是老師不要嫌我粗魯。」
那道濟就在法座前,頭著地腳向天,突然一個觔斗,正露出了當前的東西來。大眾無不掩口而笑,長老反是歡歡喜喜的道:「此真是佛家之種也。」竟下了法座回方丈室而去。
這些大眾曉得什麼,看見道濟顛顛痴痴,作此醜態,長老不加懲治,反羨嘆不已,盡皆不平。那監寺和職事諸僧到方丈室來稟長老道:「寺內設立清規,命大眾持守。今道濟佛前無禮,在師座前發狂,已犯佛門正法。今番若恕了他,後來何以懲治他?望我師萬勿姑息!」
長老道:「既如此,單子何在?」首座忙呈上單子,要長老批示。長老接了單子,對眾道:「法律之設,原為常人,豈可一概而施!」遂在單子後面批下十字道:
禪門廣大 豈不容一顛僧
長老批完,付与首座,首座接了,与眾僧同看,皆默默退去,沒一個不私里埋怨。自此以後,竟稱「道濟」做「濟顛」了。正是:
葫蘆不易分真假 遊戲應難辨是非
畢竟不知濟顛自此之後,做出許多什麼事來,且聽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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濟公活佛 降 【評述】
(1)初坐禪床,手腳發麻,木板上,硬繃繃,看他呆坐好似一尊木偶像,有啥稀奇?一旦跌下自個兒無法爬上來,如何自度?不若蹦蹦跳跳,來得快活些!
(2)新禿頭,正好打,打頭好出頭,疙瘩粒粒像個釋迦佛。也許當初喜歡揭人瘡疤,打破甕底,洩盡了滓渣,如今佛頭,才得留幾個釋迦!今人爭得頭破血流,摔得焦頭爛額,也長不出一粒佛果,卻因「腦震盪」,往生西方!
(3)學道苦,又無酒肉飽肚腹,也無厚味口上糊,想到此,還是還俗好,做個凡夫俗子,酒色財氣,一切正常,無人干涉,誰來過問?想修道,人批評,他譏笑!說什麼趕不上時代,也沒有時髦,吃穿都是長老一套!道友!于萬別學道濟一時糊塗,差點往下掉!
(4)幸祖宗有德,菩薩保佑,總算保住了道心。一日,不幸被長老打了一掌,跌了一交,道:「自家來處尚不醒悟,倒向老僧尋去路,且打你個沒記性!」這一打,突然教我魂驚魄醒,曉得那里來,也該何處去!順頭撞得長老四腳朝天喊爹娘,哈哈!這種拜法是真道,爹娘生身恩難報,如今終於悟得本來面貌。長老道有賊,原來我是取得了恩師衣缽真法寶,好在他跌倒,否則不知何時才悟道!
(5)長老問大眾,誰記得當時之本來面目?大家無言以對,我已得寶,且將底牌掀開,原來是「這一根法寶」!哈哈!莫怪道濟不像樣,眾人之前要命根,只因父母生我由此來,若不展示此道根,告知佛家真種子,枉叫世人作孽,將此善根變孽根了。生也由此,死也由此,悟得本來管道,水沖靈山,我佛下凡!(此句須悟,不可白讀)
(6)道濟無禮,眾僧無知,豈知我隱藏了「慧根」。丈二金剛摸光頭,尋不著啥名堂!幸長老知我,批道:「佛門廣大,豈不容一顛僧!」我且道「生死事大,務必要斬草除根。」-----斷孽根,無生死。
【第五回】 有感通唱歌度世 無執著拂棋西歸
話說道濟自翻觔斗,證出本來,那些大眾不叫他道濟,卻都叫他做濟顛了。這濟顛竟將一個「顛」字,認做本來面目,自此以後穿衣、吃飯、痾屎、撒尿,都帶著三分顛意,大家見他攪擾禪堂,都來稟告長老,長老只是安慰大家,絕不懲治。濟顛越發任意,瘋瘋癡癡,無所不為。有時到冷泉亭上,引著一班孩子撥跌戲耍。有時到呼猿洞里呼出猿來,同他翻觔斗。有時合著幾個酒鬼,去上酒店唱山歌胡鬧。再無一日安眠靜坐。
忽一日,大眾正在大殿獻香花燈燭,替施主誦經,道濟卻吃得醉醺醺,手托著一盤肉,走到佛面前踏地坐下, 口中唱一回山歌,又吃一回肉。監寺不勝憤怒喝道:「這是佛殿莊嚴之地,況有施主在此齋供,你總敢在此裝瘋攪擾,成何規矩?還不快快走開。」
濟顛嚷道:「放屁!我吃肉唱歌,比施主齋供你們這班禿驢,所念的經還利益許多,怎不逐他們倒來逐我?」監寺見逐他不動,欲稟長老,又因長老屢屢護短,諒他不聽,無可奈何,只得轉邀了施主,同找長老,對濟顛攪亂佛堂之事,細細說了一遍。長老道:「待我喚他來訓示一番。」
遂命侍者將濟顛喚至方丈室,說道:「今日乃是此位施主,祈保母病平安的大道場,你為何不發慈悲,反折斷眾僧之功課,是何道理?」濟顛道:「這些和尚只會吃齋討施主的錢,曉得什么做功德修道?弟子因見了施主誠心,故來唱一個山歌兒,代他祈安消災,奈何那班禿子,反來逐我。」長老道:「你唱的什麼山歌,怎能祈安植福?」
濟顛道:「弟子唱的是:『你若肯向我吐真心,包管你舊病兒一時好。」長老聽了點點頭兒,眾僧正要上前說話,不道那施主的家里人,慌慌張張的來報道:「老太太的病已好,坐起在床,叫人快請官人回去哩!」施主聽了又驚又喜。家人道:「老太太睡夢中聞得一陣肉香味,不覺精神陡長,卻似無病一般,竟坐了起來。」施主聽了,看著濟顛道:「這等想起來,老師正是活佛,待我拜謝!」說還未了,濟顛早一路觔斗溜出方丈室,不知那里去了。正是:
慢道真人不露蹤 顯然無奈是神通 因愁耳目昭彰去 裝瞎看人又作聾
濟顛經此一番,早有人將他的行事,傳到十六廳朝官耳朵里去,那眾官及太尉(官名) 聞他的名兒,都与他往來。然而,他瘋瘋顛顛的行為,終日在頑蠢群中打遊戲,這些俗眼人,都被他瞞過了。
忽一日,長老在方丈室閒坐,那濟顛手里拿著一盞金燈,引著許多小孩子,敲著小鑼,打著小鼓,亂鬨鬨的跟著濟顛。濟顛口頭唱著山歌兒,一同舞進方丈室來。長老道:「濟顛!你怎麼這等沒正經,吵鬧此清靜禪堂,惹得大眾說長說短,連累老僧受氣。」
濟顛道:「我師不可聽信這般禿頭,胡言亂說夢話,禪堂原是清凈的,弟子何曾吵鬧,今日是正月半,元宵佳節,難逢難遇的,弟子恐辜負了好時光,故作樂耍戲,此乃人天一條大路,可來可去,与這班禿頭有甚相干?卻只管來尋事吵鬧,望我師作主。」長老道:「你們是是非非,我也不耐煩管。今日既是正月半,不可無一言虛度。」遂令侍者撞鐘擂鼓,聚集眾僧,都到法堂上焚香點燭,長老升座唸道,大眾聽著:
正月半 是誰判 忽送一輪到銀漢 鬧處摸人頭 靜處著眼看
從來虛空沒邊岸 相呼相喚去來休 看取明年正月半
長老唸罷,正要下法堂,濟顛忙上前道:「我師且少待,弟子有數言續於後:
正月半 莫要算 一算便要立公案 兩年為甚一年期
一般何作兩般岸 今年尚是好風光 只恐明年是彼岸
長老遂令侍者將語錄抄了,報告諸山,才下了法座。大眾不知其意,都擁著濟顛來問,濟顛一個觔斗,又溜出山門去了。
卻說這遠長老原是個大智慧的高僧,見濟顛舉動盡合禪機,自己的衣缽有傳,故放下了心頭,隨緣度去。時光迅速,不覺過了一年,又值正月半,忽臨安縣知府來拜,長老忙請入方丈室相見畢。長老道:「相公今日垂顧,不知為著何事?」知府道:「並無別事,只因政務清閒,特來領禪師大教。」長老道:「既是相公有此閒情,請同到冷泉上去下盤琪何如?」知府道:「知己忘言,手談更妙!」二人遂攜手同到冷泉亭上來。排下棋局,分開黑白,欣然下棋,一局尚未終,只見眾侍者紛紛來報說:「諸山各剎方丈中的長老都到了。」說未了,又有侍者來報道:「佛殿上十六廳的朝官都來了。」
長老驚問道:「為何今日大眾都來?」侍者道:「想是去年正月半升法座時,曾有『相呼相喚去來休,看取明年正月半』語錄,抄報諸山,故眾人認真起來,盡來相送。」長老笑道:「我又不死,來做甚麼?」侍者道:「我師既尚欲慈悲度世,何不作一頌,打發大眾回去。」長老想了一想道:「既是眾人都來了,怎好叫他回去。」就對知府道:「相公請回去吧!老僧不得奉陪了。」遂立起身來,將棋子拂了一地,口中念道:
一回殘棋猶未了 又被彼岸請涅槃
長老遂回到方丈室洗了浴,換了潔凈衣服,走到安樂堂禪椅子坐下。此時諸山和尚,及一班人眾,皆來擁著長老。長老叫人去尋濟顛來。眾人去尋了半響,那里見濟顛影兒。長老道:「既尋他不見,也罷了。只是貧僧衣缽無人可傳,必須他來方好。」眾僧道:「我師法旨留与濟顛,誰敢不遵?」長老道:「還有一事,下火亦必要濟顛,不可違了。」
說罷,遂合眼垂眉,坐化而去了。眾僧正在悲痛,忽見長老所養在冷泉後的那隻金絲猿,急急忙忙跑來,看著長老靈座,繞了三匝,哀鳴數聲,立地而化,眾僧盡皆驚異,方知這位長老道行不凡。但不見濟顛回來,多議論紛紛,盡說長老待他甚厚,濟顛卻將長老待得甚薄,不知是甚緣故。只得合龕子,將長老盛在里面了。
守侯了五七日,並不見濟顛回來,大家等不得,將要抬龕出殯,只見濟顛一隻腳穿著一隻蒲鞋,一隻手堤著草鞋,口里哩囉哩囉的唱著,不知唱什麼?從冷泉亭走入寺來。眾僧迎上前說道:「你師父何等待你,今日圓寂了,虧你忍心,竟不來料理。大眾等你不得,今日与師父出殯,專望你來下火,你千萬不要又走了別處去。」
濟顛笑道:「師父圓寂,有所不免,有什麼料理用著我?若要我哭,我又不會,今日下火,那師父之命,我自然來的,何消你們空著急。」倒說得眾人沒得開口,那時眾僧鐘鼓喧天,經聲動地,簇擁著龕子,抬到佛國化局松亭下,解下扛索,請濟顛下火,濟顛乃手執火把道,大眾聽著:
師是我祖 我是師孫 著衣吃飯 盡感師恩 臨行一別 恩斷義絕
火把在手 王法無親 咦 与君燒卻臭皮囊 換取金剛不坏身
唸罷,舉火燒著龕子,烈火騰騰,燒得舍利如雨,火光中,忽現出遠瞎堂長老,看著濟顛道:「濟顛濟顛,顛雖由你,只不要顛倒了佛門的堂奧!」又對眾人道:「大眾各宜保重。」說完具化清風而去。眾人看得分明,無不驚異。
事畢,各各散去。眾人對濟顛道:「如今師父死了,禪門無主,你是師父傳法的徒弟,須要正經些,替師父爭口氣。」濟顛道:「你見我那些兒不正經,要你們這般胡說?」眾僧道:「你是一個和尚,囉哩囉哩的唱山歌是正經麼?」濟顛道:「水聲鳥語,皆有妙音,何況山歌。難道不唱山歌,唸唸經兒就算正經?」眾僧道:「你是個佛家弟子,与猴犬同群,小兒作隊,也是正經麼?」
濟顛道:「小兒全天機,狗子有佛性,不同他遊戲,難道伴你們這班袈裟禽獸胡混麼?」眾僧見他說的都是瘋話,便都不開口。單是首座道:「閒話都休說了,但是師父遺命,叫將衣缽交付與你,你須收去。」
濟顛道:「師父衣缽,我久已收了,這些身外物件,要他有何用?」首座道:「這是師父嚴命,如何違得?你縱不要,也須作個著落。」濟顛道:「既是這等說,且抬將出來看。」首座遂叫侍者將盛衣缽的箱子籠子,都抬到面前放下。濟顛道:「既是老師父之物,凡在寺中的和尚都有分,須齊集了一同開看,方見公道。」
首座道:「這是師父遺命傳与你的,你便收去罷了,何必又炫人耳目?」濟顛道:「你不要管,且叫眾人同看明白,再作道理。」首座只得叫人撞鐘擂鼓,將全寺大眾聚將攏來,濟顛道:「箱籠一齊打開。」叫眾僧同看,只見黃的是金,白的是銀,放光的是珊瑚,吐彩的是美玉,艷麗的是袈裟,溫軟的是衲頭,經兒典兒,是物皆存。鐘兒磬兒,無般不有。眾僧見了一個個眼中都放出火來,只礙著是老師父傳与濟顛的,不好開口來爭,大家都瞪著眼睛,看那首座便對濟顛道:「濟師兄,我有句話兒替你說,你且聽著。」不知首座怎的說來,且聽下回分解。
濟公活佛 降【評述】
(1)自從現出本來面目後,大眾皆呼我濟顛,我也將這個「顛」字認做本來面目,君可看「顛」字,也含真啊!從此顛來顛去,扶藏一些本性,憲得落人嫉妒!
(2)閒來無事做,冷泉亭上,引些孩兒嬉戲;呼猿洞里,喚出猿猴翻觔斗,一派天真,其樂無比。
(3)施主母親聞得肉香,不覺病好,哈哈!莫非肚里蛔忠作怪?濟顛酒香、肉香只在養活肚里蛔虫,非我吃得!強辯!若說酒肉香,吞下三寸成何物?眾生勿誤會了,你要吃儘管吃,但不要說是學濟公!
(4)只因是「唱山歌,開迷竅;聞肉香,醒肚腸。」施主母親果然病癒,從此濟顛聲名大噪,十六廳朝官皆願與我往來,正是:
胡鬧出名識貴官 瘋狂遊戲酒杯乾 人間歡樂無煩惱 到處結緣方便餐
(5)長老一言為定,正月半要走了,佛無戲言,只因他不慣遊戲,才會如此認真。安樂堂椅上,長老授衣缽,還要我下火,真是「留得青山在,那怕沒柴燒!」一把火,燒得師徒情斷;一把火,燒得虱死虫斃。但見舍利如雨,金光片片。人既成灰,留這個頑石啥用?若說可裝做成我佛眼珠,為何生前藏在骨頭里不露?哈哈!老蚌生珠,晚來得子,也是和尚傳宗接代的信物!
【第六回】 掃得開突然便去 放不下依舊再來
卻說那首座對濟顛說道:「濟顛兄!這些衣缽,原是老師父傳与你的,你若收去,就不必說,若是不要,是存在常住(住持) 里公用,還是派勻了,分与眾僧?」濟顛道:「我卻要他何用?常住自有,何消又存。既要送予眾僧,誰耐煩去分他?不如儘他們搶了去,倒還爽快些。」
那些眾僧人聽說一個「搶」字,便一齊動手,你搶金子,我搶銀子,打成一團。我拿袈裟,你拿衲頭,攪成一塊。不管誰是師父,誰是徒弟,直搶得爬起跌倒,爭奪箇不成體統。濟顛哈哈大笑,只見搶得多的和尚,光頭上互相碰出一個個爆栗。那些和尚一時無心理會,只是亂搶,一剎瞄,搶得精光。濟顛道:「快活!快活!省得遺留在此,作師父的話柄。」又瘋瘋顛顛到處玩耍去了。
話說臨安各寺,有個例頭,凡住持死了,過得數日,首座便要請諸山的僧眾來會湯(聚餐) ,互為商議,另請長老住持之事。那一日靈隱首座請了各山僧眾照例會湯。提起濟顛行事,那首座道:「這濟顛乃是遠長老得意弟子,任他瘋瘋顛顛,再也不管。今不幸長老西歸,這濟顛心無忌憚,一發惛得不成樣子,倘請了新長老來,豈不連合寺的體面都壞了。敢求列位老師勸戒他一番,也是佛門中好事。」
眾僧道:「這個使得,快叫人請他來」監寺叫人分頭去尋,直到飛來峰牌樓下,方見他領許多小兒,在溪中摸鵝卵石頭耍子。侍者叫道:「今日首座請諸山僧眾會湯,到處尋不到你。」濟顛道:「既是會湯,定然請我吃酒,快去快去。」便別了眾小兒,同侍者一徑走入方丈室來,只見眾僧團團空座著,並無酒肉。濟顛哈哈大笑道:「我看你這和尚是泥塑木雕般坐著,這方丈室竟弄成個子孫堂了。
眾僧正要開口勸他,不道他瘋瘋顛顛的,開口便唐突人,反不好說得。還是首座道:「你且莫瘋,師父死了,你須与師父爭口氣才是。」濟顛道「若要我与師父爭氣,把你這些不爭氣的和尚都赶了出去方好。」首座道:「眾僧奉佛法,日夕焚修,有何不好,你要赶逐?」濟顛道:「且莫說別事,只你們方才會湯吃酒,怎就不叫我一聲,難道我不是有分的子孫。」
首座道:「非是不叫你,今日是寺中的正事,尋了你來,未免發瘋攪亂,豈不誤了我們的正經。」濟顛道:「看你這一般禿驢,只會弄虛文裝假體面,做得甚麼正事。長老才死得幾日,就有許多話說,總是与你們冰炭不同爐,我去吧!讓這座叢林,憑你們敗落了罷」遂走到雲堂中,收拾了包袱,拿了禪杖,与諸山和尚拱一拱手道:「暫別!暫別!」又走到師父骨塔邊,拜了幾拜,道:「弟子且去再來!」拜罷,頭也不回,大踏步走出了靈隱寺。次早,來到西湖上,過了六條橋,見天色已晚,就投凈慈寺,借宿一宵。
次早,到浙江亭上,乘了江船,取路回台州。一逕到母舅王安世家來。王家見了外甥,合家道喜。濟顛先拜見了母舅,又与王全哥嫂都相見了,方才坐下。王安世問道:「你在靈隱寺做了和尚,怎麼身上弄得這般模樣了!」濟顛道:「也不看經唸佛,只是信口做幾句歪詩,騙幾碗酒吃,過得一日,便是一日。」母舅道:「你既要吃酒,何不住在家中」濟顛道:「家中酒雖好吃,只覺得沒禪味。」那母舅見他身上破碎,明日就叫人做了幾件新衣与他,濟顛那里肯穿,只說舊衣裳穿得自在。惟有叫他吃酒,再不推辭。
閒了便到天臺寺去遊賞,得意時隨口就做些詩賦玩玩。光陰易過,不覺已一年,忽一日對母舅道:「我在此耽延已久,想著杭州風景,放不下,我還是去看看。」母舅道:「你說与本寺僧不合,不如住在家里罷!」這個使不得,遂即吟四句道:
出家又在家 不如不開花 一截做兩截 是差是不差
母舅,舅母,曉得留他不住,只得收拾些盤纏,付与濟顛。濟顛笑道:「出家人隨緣過日子,要錢銀何用?」遂別了母舅,舅母,並王全兄嫂,依舊是一個包果,一條禪杖,乘了江船,行到浙江亭,上了岸,心里想道:「我本是靈隱寺出身,若投別寺去,便不像模樣。莫若仍回靈隱去,看這夥禿驢如何待我。」算計定了,一徑走到飛來峰,望著山門走入寺來。
早有首座看見,叫道:「濟顛,你來了麼?如今寺中請了昌長老住持,甚是利害!不比你舊時的師父,需要小心。」濟顛道:「利害些好,便不怕你們欺侮我。」首座道:「你不犯規,誰欺侮你!」遂同濟顛到方丈室來拜見長老。首座稟道:「此僧乃先住持的徒弟---濟顛,因遊天臺去了,今日才回。」昌長老道:「莫不就是吃酒肉的濟顛麼?」濟顛應道:「正是弟子,昔日果然好吃幾杯兒,如今酒肉都戒了。」昌長老道:「既往不究,如果戒了,可掛名字,收了度牒,去習功課。」濟顛答應了。遂朝夕坐禪唸經,有兩個多月,並不出門。
不期時值殘冬,下起一天大雪來,身上寒冷,走到廚房下來烤火,露出一雙光腿。那負責火工心上看不過,說道:「你師父留下了許多衣裳与你,你倒叫眾人搶去。如今這般大雪,還赤著兩雙光腿,卻有誰權照顧你?」濟顛道:「冷倒不怕,只是熬了幾時的不吃酒,真箇苦惱了。」火工見他說得傷心,便道:「你若想吃酒,我倒有一瓶在此,請你吃也不打緊,但是恐怕長老曉得要責罰。」濟顛道:「難得阿哥好意,我躲在灶下暗吃一碗,長老如何得知。」火工見他真個可憐,遂取出酒來倒了与他一碗,濟顛接上手,三兩口便吃完了。讚道:「好酒!好酒!賽過菩提甘露,怎的要再得一碗更好!」
火工見他喉急,只得又倒了一碗与他,他咂咂嘴又乾了,只嫌少。火工沒法,只得又倒了一碗,濟顛一連吃了三碗,還想要吃。火工忙將酒瓶藏過說道:「這酒是久窖的,不能多吃,這三碗只怕你還要醉了。如今雪停了,你倒不如瞞著長老,寺外去走走罷。」濟顛道:「說得有理。」遂悄悄走出寺來,剛離得山門幾步,恰撞見飛來峰牌樓下的張公,迎著問道:「聞你已回寺,緣何好久不見?」濟顛跺著腳道:「阿公!說不盡的苦!你知道我是散怠慣的,自臺州回來,被長老管束得一步也不許出門。今日天寒,感得火工好意,請我吃三碗酒,這是不夠,故私自出來,尋個主人。」
張公道:「不如且到我家去吃三杯,再去尋別的,如何?」濟顛道:「阿公若肯請我,便是主人了,何必再尋?」大家說得笑了一回。走到飛來峰下,那張婆正在門前閒看,看見張公領了濟顛到來,千歡萬喜的道:「和尚如何一向不見?請里面去坐!」張公道:「閒話慢說,且快去收拾些酒來吃要緊。」張婆道:「有有有!」忙到廚下去燒了兩碗豆腐,暖出一壺酒,擺在桌上,叫兒孫倒酒与濟顛吃,張公兩個對酌。
濟顛道:「難得你一家都是好心,如何消受?」張婆道:「菜實不堪,酒是自家做的,和尚只管來吃不妨。」濟顛謝了。你一碗,我一碗,大家吃了十五六碗,濟顛曉得有些醉意,叫聲謝了,便要起身。張婆道:「現今長老不許你吃酒,如今這般醉醺醺的回去,倘被長老責罰,連我們也不好看,倒不如在此過夜,待酒醒了再回去罷。」濟顛道:「阿婆說得是!」是夜就在張公家,同他兒子過了一夜。
次早起來,見天色晴了,想一想道:「我回去一毫無事,多時不進城,許多朋友都生疏了,今日走去各家望望也好。」遂別了張公,一路往岳墳方向去,忽撞見王太尉要到天竺去,濟顛就走到路心,攔住轎子道:「太尉何往?」太尉看見是濟顛,吩咐停轎,走下來相見了問道:「下官甚是念你!為何多日不見?」
濟顛遂將回天堂之事,細細說了一遍,大尉道:「今日下官有事要往天竺去,不得同你回去,你明日可來我府中走一趟,下官準在家侯你。」濟顛道:「多謝多謝!」太尉依舊乘轎而去。濟顛遂進了錢塘門,一逕往巖橋河下沈提點家來。到了沈家,早有看門的出來,看見是濟顛,忙道:「里面請坐!我家官人甚想念你,不期他昨日出門,今日尚未回來,請師父坐坐,待我去尋他回來。」濟顛道:「你去尋他,不如我去尋他。」正要轉身,不期長空又飄下幾點雪來,一時詩興發作,遂討筆硯在壁上,題了一首,臨江仙的詞兒:
凜冽彤雲生遠浦 長空碎玉珊珊 梨花滿月泛波瀾 水深鰲背冷 方丈老僧寒
度口行人嗟此境 金山變作銀山 瓊摟玉殿水晶盤 王維稱善畫 下筆也應難
題完了又想道,這等寒天大雪,他昨夜不歸家,定然在漆器橋,小腳兒王鴇頭家里歇宿,等我尋他來。(按:王鴇頭即沈提點之女友) 遂離了沈家門口,競往漆器橋來,正是「俯仰人天心不愧,任他酒色又何妨。」畢竟濟顛到王鴇頭家去,又做出甚麼事來,且聽下回分解。
濟公活佛 降 【評述】
(1)長老留下一爛灘子的舊衣服,給我做什麼?衣缽隨身在心庫,眾僧沒有人天耳目,不識真貨在底下,心外求佛奪法物,我也順水人情,將長老留下這此古董廢物,傾囊送給收破爛的師兄弟,看他們搶得頭破血流,貪念還深呢!哈哈!正是:
師法非藏這里頭 西來心印被俺偷 布團堆內尋衣缽 撞破腦禿佛血流
(2)師父歸去,我也暫別了靈隱寺,西湖甚是好風光,趁机溜躂一番。回到了舊時家,拜見母舅訴離情。唉!天地有情,人豈無情?只將此情化道情,面對我佛冷冰冰!鐵打心腸,銅做金身,難怪他耐得住海枯石爛,勝過凡間幾十年的肉體俗情!
母舅見我破破爛爛,叫人做幾件新衣,喫一些酒,我答道:「家酒無禪味,新衣不爽身。」原來是:
佛酒令神飄蕩欲仙 衲衣覺輕快不用洗
(3)遠瞎堂長老已去,換得個昌長老,也當有一番新氣象,果然我酒肉皆戒,二月不知肉味,倒覺得清凈不少。無奈火工憐我大雪天,光腿腳,故請我喝一碗,只因這一碗,又把酒癮發作,不可收拾(世人切勿學我,不可試,一試便打破酒甕了!)
(4)又出寺門,在外結善緣,張公張婆好酒款待,也推脫不掉,亦正合我口味,雖說出家酒易戒,為度眾生權借用,且看:「小解便還,一滴不漏!」雖醉崷醒,實因佛體能耐,金剛不壞,否則早已病發身亡。眾生無此體魄,莫學這種荒唐行徑。
(5)王太慰、沉提點,這些官兒不嫌濟顛,亦喜同濟顛尋酒吟詩,正是:
出家真出家 不被佛祖轄 家家結善緣 個個識佛家
(轉卷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