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濟公活佛正傳》卷二
【第七回】 色不迷情心愈定 酒難醉性道偏醒
卻說濟顛,一直走到小腳兒王鴇頭家來,見一娘子站在門口,濟顛問道:「娘子,沈提點在你家里麼?」娘子道:「沈相公昨夜來的,方才起來,去洗浴了。你要會他,可到里面,去坐一會兒等他。」濟顛道:「既是有來,我便進去等他一等。」遂一直上了樓,到王鴇頭旁里一看,靜悄悄的,王鴇頭尚未起床,濟顛走到床前,輕輕的揭開了暖帳,見那王鴇頭仰睡著,正昏昏沉沉的夢魘。
濟顛在地板上,取起一隻小繡鞋兒來,揭開了棉被,輕輕放在他陰部之上,遂折轉身走下樓來,卻正好碰著沈提點洗浴回來,便叫:「濟公!久未見你,甚是想念,今日緣何到此?」濟顛道:「我自天台回來,特到你家問侯,說你昨夜不曾回家,我猜定在這里,故此特來尋你。」沈提點道:「來的好,且上樓共吃早飯。」此時王鴇頭已經醒了,見陰部下,放著一隻繡鞋,正在那里究問娘子,見誰上來過?娘子道:「無別人,必是這濟顛和尚!」
忽見沈提點,同濟顛走進來,王鴇頭看著濟顛笑道:「好一個出家人,總嫌疑也不避,這等無禮。」濟顛道:「並非僧家無禮,卻有一段姻緣。」王鴇頭道:「明是胡說,有甚因緣?」濟顛道:「你在夢中,曾見些甚麼?」王鴇頭道:「我夢見一班惡少年,將我圍住不放。」濟顛道:「後來怎麼了?」王鴇頭道:「我偶將眼一開,就不見了。」濟顛道:「這豈不是一段姻緣?」遂握紙筆寫出一首,臨江仙的詞兒來道:
蝶戀花枝應已倦 醒來春夢昏昏 衣衫卸下不隨身 嬌姿生柳崇 唐突任花神
故把繡鞋遮洞口 莫叫覺後生嗔 非干和尚假溫存 斷出生死路 了卻是非門
沈提點聽了大笑:「卻原來這段因緣,點醒了你一場春夢,還不快將酒來酬謝濟顛美意。」正說間,娘子托了三碗點凍酒來,每人一碗,濟顛吃了道:「酒倒好,只是一碗不濟事。」王鴇頭道:「這一碗我不吃,索性你吃了罷。」濟顛拿起來又吃了。娘子又搬上飯來,三人同吃了,濟顛叫一聲,多謝多謝就要別去,沈提點道:「有空時,千萬要到我家來走,我有好酒請你。」說罷別了。
沈提點想著王太尉約我今日去,且走一遭,就一逕從清河坊走來,行到昇陽館酒樓前,忽見對面一個豆腐酒店,吃酒的人,甚是熱鬧。又見天上又將飄雪花下來。因想道:「我方才只喝兩碗酒,當得甚事,不如在這店中,買幾碗吃了再去。」遂走進店中,檢一個座頭坐下。酒保來問道:「師父吃多少?濟顛道:「隨便拿來,我且胡亂喫些。」
酒保擺上四牒小菜,一盤豆腐,一壺酒,一副碗筷。濟顛也不問好歹,倒起來便吃。須臾之間,吃完了一壺。覺得又香又甜,酒保再拿一壺來,又吃完了,再叫去拿。酒保道:「我家的酒味道雖好,酒性甚濃,憑你好量,也只可吃兩壺,再多就要醉了。」濟顛道:「吃酒不圖醉,吃他做甚?不要管他,快去取來。」
酒保拗他不過,只得一瓶一瓶,又送了兩壺進來,濟顛盡興吃完,立起身要回去,怎奈身邊實無半文,一隻眼睛只望著門前,等個施主,等了半日,並沒個相識的走過,酒保又來催會鈔,濟顛沒法,只得說道:「我不曾帶錢來,容我暫賒再送來罷。」酒保道:「這和尚好沒道理,吃酒時一瓶不罷,兩瓶不休,遲了些就發言語,要會起鈔來,就放出賒的屁來!」濟顛道:「我是靈隱寺的僧人,認得我的人多,略等一等,少不得有人來代我還你。你再不放心,便隨我去取踐何如?」
酒保道:「我店中生意忙,那有許多工夫?到不如爽直些,脫下這破長袍來當了,省些口舌。」濟顛道:「我是落湯餛飩,只有這片皮包著,如何脫得下來?」兩人正在門口拖扯,不期,對門昇陽館樓上,早有一個官人看見,便叫跟隨的道:「你去看那酒保扯住的和尚,好似濟公,可請他來。」那跟隨的忙到對門一看,果是濟顛,忙道:「官人請你。」濟顛見有人請,才定了心對酒保道:「如何?我說認得我的人多,自有人來替我還錢,快隨我來。」
酒保無奈,同到對門樓上來,一看不是別人,卻是沈提點的兄弟沈五官,同著沈提點兩個。濟顛道:「你們在此吃得快活,我卻被酒保逼得好苦。若再遲些,我這片黃皮,已被他剝去了。」兩個聽了,都大笑起來。沈五官吩咐家人,付錢打發了酒保。濟顛道:「多謝哥哥,替我解了這結。」
沈五官道:「雪天無事,到此賞玩,正苦沒人陪吃,你來的恰好,可放出量來痛飲一回。」濟顛道:「酒倒要吃,只因被他拖扯了番,這一回覺得沒興趣,我且做詩解嘲。」遂順口吟道:
見酒垂涎便去吞 何曾想道沒分文 若非撞見龐居士 扯去拖來怎脫身
二人聽了大笑道「解嘲的甚妙,但不知此時,還想酒吃麼?」濟顛道:「這樣天寒,怎不想吃。」又朗吟四句道:
非余苦苦好黃湯 無奈篩來觸鼻香 若不百川作鯨吸 如何潤得此枯腸
沈五官道:「你說鯨吞百川,皆是大話,及到吃酒時,也只平常。」濟顛道:「這是古人限定的,貧僧如何敢多飲?」又朗吟四句道:
曾聞昔日李青蓮 斗酒完時詩百篇 貧僧方吟兩三首 如何敢在酒家眠
兩人聽了又大笑道:「這等算起酒來,量倒被詩拘束小了。我們如今不要你做詩,只是吃酒,不知你還吃得多少?」濟顛道:「吃酒有甚麼底止!」又吟四句道:
從來酒量無人管 好似窮坑填不滿 若同畢桌臥缸邊 一碗一碗復一碗
沈五官見濟顛有些醉意,私下同沈提點算計道:「這和尚酒是性命了,不知他色上如何?今日我們也試他一試看。」便叫值班的,去喚三個姑娘來陪酒,每人身邊坐一個。沈五官道:「濟公!我見你雖吃酒,又做詩,總是孤身冷靜。今特請這位小娘子來陪你,你道好麼?」濟顛連道:「好好好!」遂又朗吟四句道:
不是貪杯併宿娼 風流和尚豈尋常 袈裟本是梅檀氣 今日新沾蘭麝香
沈五官見濟顛同妓坐著,全無厭惡之心。因戲對濟顛道:「這里是酒樓,不比人家。濟顛便同這位娘子,旁里去樂一樂也無妨。」沈提點又慫恿道:「濟公既勇於詩酒,又何怯於此?」濟顛笑一笑說道:「我是肯了,只怕還有不肯的在。」又朗吟四句道:
燕語鶯聲非不妍 柳腰花貌實堪憐 幾回欲逐偷香蝶 怎奈我心似鐵堅
沈五官道:「好佳作!濟師雖是如此,陰陽交媾,是人生不免的,出家人也該嚐一嚐滋味。」濟顛也不復辯,又朗吟四句道:
昔我爹娘作此態 生我這個臭皮袋 我心不比父母心 除卻黃湯總不愛
濟顛吟罷,大家歡笑,叫人重燙熱酒,說說笑笑,直吃到天晚,方才起身。沈提點先回去了。沈五宮打發陪酒的,對濟顛道:「今日晚了,你回寺不及,我同你到一個好處宿罷。」此時濟顛醉了,糊塗答應。沈五官叫從人扶著他,一逕到新街上,劉鴇頭家來。虔婆婆見著沈五官,十分歡喜,又問道:「官人如何帶著醉和尚來?」
沈五官道:「晚了回寺不及,故同來借宿,你若不嫌他是和尚,便叫人陪他好了。」虔婆婆笑道:「這個何妨。」便喚出兩個姑娘來相見,並安排酒肴。沈五宮道:「我們已醉,不消得了。」虔婆吩咐大姐同濟顛去睡,二姐陪五官去睡不題。
卻說大姐見濟顛醉了,閉目合眼,坐在堂中椅子上不動。只得上前笑嘻嘻叫道:「醉和尚!快到床中去睡了罷!」濟顛只是糊糊塗塗的,大姐叫了半晌不動,只得用手去攙扶起來,慢慢的扶入房中去,濟顛仍然不醒,大姐設法,只得又將他扶到床上去,濟顛也坐不定,身連衣睡倒,大姐見他醉倒不堪,遂扯他起來,替他解帶子、脫衣裳,推來扯去,不一時早把濟顛的酒弄醒了,睜開眼來,見是一個妓女在身邊,替他脫衣服,叫一聲:「阿嚇!這是那里?」大姐笑道:「這是我的臥房。是沈五宮送你來的,你醉了叫我費這許多力氣,快快脫了,好同睡!」
濟顛著了急道:「罪過罪過!」慌慌的立起身來,開了房門,往外就走,大姐受了個沒趣,只得自去睡了。那濟顛走出旁門,聽一聽外面才打二更,欲要開門走出,恐被巡更的誤為小偷而被捉住,忽看見春檯旁邊,有個大火箱,伸手摸一摸,餘火未燼,還有暖氣,便爬了上去,放倒頭睡了。到了五更後,聽見朝天鐘響,忙爬起來,推窗一看,月落星稀,東方早已發白,想起夜來之事,不禁大笑,看見桌上有現成紙筆,遂題一絕道:
床上風流床上緣 為何苦得口頭禪 昨宵戲就君圈套 白給虔婆五貫錢
題畢舉眼看見,桌上還放著昨夜取進來未曾吃的一壺酒,就移到面前,聞一聞馨香觸鼻,早打動了他的酒興,也不怕冷,竟對著壺嘴,一吸一吸的,吃個乾凈,自覺好笑,又題一絕道:
從來諸事不相關 獨有香醪真個貪 清早若無三碗酒 怎禁門外朔風寒
濟顛題畢,遂拽開大門,一逕去了。虔婆聽得門響,急得忙起來到內堂一看,只見檯上一壺酒,只剩空壺。惟留下幅字紙不知何故,走到房里去看,和尚也不見,大姐獨自睡著,尚不曾醒,虔婆叫醒了,問他夜來之事,大姐道:「那和尚醉得不堪,故我將錯就錯,替他脫衣裳,勾引他上床,誰想他醒了,竟跑出房去,倒叫我羞答答的不好開口,不知他後來,便怎混過這一夜。」
話正說完,沈五官也起身,同了二姐來看濟顛,問知這緣故,又看了所題二首,嘖嘖的讚道:「德行好!此方不枉做了出家人,怪不得十六廳朝官,多敬重他,真個是:『道高龍虎伏,德重鬼神欽。』」沈五官亦辭別出門,不知後事如何?且聽下回分解。
濟公活佛 降 【評述】
(1) 王鴇頭家中,開個妓女院,濟顛亦到此地尋花問柳乎?出家人為度沉迷,故不避嫌,現嫖客身,逛花園,找道根!(因有不少道根栽在風花園里,不入虎穴焉得虎子!那些自鳴清高者,不去屠場救屠夫,卻往官府拍馬屁,真是度個屁兒!)
(2) 取個繡鞋,置在王鴇頭陰部上,這太唐突!哈哈!出家人手妄動,想非禮?非也!非也!這快臭皮肉,害死多少人?我今以繡鞋遮去是非門,斷絕生死路,莫叫她陰溝翻船,淹沒無數菩提種子!
(3) 大醉需酒三千瓶,小僧卻未帶分文,喝酒不必付錢,正個白吃白喝,喝得施主高興,喝得施主爽快!這也要顛僧有本領!當今世上僧家到府上化個半緣,施主便嘀嘀咕咕,不甘願!這都是平日少來結善緣,如今要錢才看到這些陌僧(生) 面,難怪你們不值錢!
(4) 沈五宣、沈提點,酒樓喝酒吟詩,興致勃勃,齊道:「濟顛酒量是夠了,想試他色行如何?」故.招妓前來陪酒,真個不像樣?又到劉鴇頭家來,施主們特安排了濟顛一餐美色,濟公卻道:「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,色香不及酒香,美色不飽,色後更餓,不可不可!」果然「色迷禪心定,酒醉性偏醒。」未落人話柄,污了佛門根基,留此真種,續佛慧命吧!正是:
色里回魂還真我 酒中醒覺佛吹風 顛顛倒倒逍遙相 正正端端證大雄
【第八回】 施綾絹乞兒受恩 化鹽菜濟公被逐
卻說濟顛,在劉鴇頭家住了一夜,不像模樣,故起個早,踏著凍,走出了清波門。思量身
上又寒,肚里又餓,不若到王大尉家去,討頓早飯吃了再算計。遂一逕往著萬松嶺,一路走來。打從陳太尉府前走過,那門公見子,就邀住了,說:「師父那里去了?我家老爺甚是想你,且進來坐坐!」慌忙進去通報了。太尉走出廳上,請濟顛相見,濟顛忙上前問訊。
太尉道:「如何久不相見?」濟顛道:「自從遠先師西歸,受不過和尚的氣,回天台去了年
餘。回來,就想來探望太尉,又被新長老拘束得緊。三日前,承火工的好意,私下与我吃了三碗酒,吃得興動,故此瞞了長老,私自出來了兩日,今日就來看看太尉。」太尉道:「你空心出來必定肚餓了,叫取湯來。」
濟顛道:「貧僧湯倒不吃。」太尉笑道:「不要吃湯,想是要吃酒了。」遂叫值班的,準備了許多酒餚端出來。濟顛也不客氣,遂大口大嚼,一連吃了十五六碗酒道:「夠了,夠了!且別太尉,我要回寺去。」太尉道:「你腹中雖然飽了,我看你身上穿的這件長袍,又赤條條的露著兩隻光腿,豈不怕冷?」濟顛道:「冷是冷,但這個臭皮袋,沒甚要緊,且自由他。」
太尉道:「你雖然如此說,我倒替你看不過,我今送你一疋綾子,一個官絹,一兩銀子,做裁縫錢,你去做件衣服穿穿。」濟顛道:「一個窮和尚穿著綾絹衣服,甚不相宜,但太尉的一番好意,不好退,只得領受了。」太尉叫人取出來,付与濟顛。濟顛道:「貧僧受了太尉這等厚愛,何以報答?也罷!府上明年上冬,有一場大災,我替你消了罷?」並向太尉討出一個香盒並紙筆來,在紙上不知寫些甚麼,放入盒內,封蓋好了,親自付与太尉道:「可將此盒供在佛座之前,倘明年有災時,可開來看,照字而行,包管平安。」
此時太尉也還似信非信,不期到了明年上冬,太尉忽染一個發背,大如茶甌,痛不可忍,百醫不效,忽然想起濟顛封的香盒來,忙取出開看,卻正是一個醫背藥方。那太尉如法醫治,便立見功效,方知濟顛是個神僧,此是後話不題。
卻說濟顛得了繡絹銀兩,拜別了太尉,出門正要回寺,才走下萬松嶺,看見五六個乞兒,凍倒在那里,號寒泣冷,濟顛甚是不忍道:「苦惱了!苦惱了!人都怕我身上寒冷,誰知又有寒冷過我的?可憐可憐!」遂走近問道:「你們凍倒在此,可要人周濟麼?」眾乞兒聽見周濟二字,都拼命爬起來,看時,卻是窮和尚,身上襤襤褸褸,同我們可差不多的人兒,嘆了一口氣,又都睡倒。
濟顛道:「我問你們要周濟不要,怎的看我一看,不吭一聲,又睏倒了?」眾乞兒道:「我們飢寒如此,怎不望人周濟?我看你這和尚,窮得与我們也差不多,說甚麼大話!」濟顛道:「難怪你們凍得這般樣兒,原來一味的欺人。我雖是個窮和尚,卻有那財主的貨物在此。」遂向懷中,取出綾子官絹,袖子里摸出一兩銀子,拿在手中道:「這不是嗎?」眾乞兒見了,眼睛都亮了起來,便都不怕寒冷,一夥爬起了,圍著濟顛道:「老師父!你身上單薄薄的,難道不留些自己做衣穿,都捨与我們嗎?」
濟顛道:「我若自要做衣穿,又叫你們做甚麼?但是這綾絹,你們不合用,可拿到城里市上去換些布匹,分勻了做衣裳方好。」說罷,將綾絹銀兩,一齊付与眾乞兒,自己逕回靈隱寺去了。眾乞兒歡歡喜喜,俱道是活佛出現,救度眾生,急忙入城去換布不題。
卻說那濟顛回寺,剛進了山門,就看見了首座問道:「你連日不見,長老甚是查問,你卻在何處?」濟顛道:「我被長老拘束得苦了,熬不過,故走出寺去遊玩。不瞞你說,我連日在昇陽館吃酒,新街里宿娼。」首座大怒道:「罷了罷了!一個和尚,喫酒已是犯戒,怎麼又去宿娼?快到方丈室去,与長老說個明白,省得後來連累我!」就一把把濟顛拖進方丈室來,稟上長老道:「濟顛不守禪規,私自逃出寺去,飲酒宿娼,理當責懲!」
長老問濟顛道:「你果有此事麼?」濟顛道:「不過一時遊戲,怎得沒有?」長老道:「別事可以遊戲,宿娼如何可遊戲得!」命侍者打他二十板,侍者領命,將濟顛拖翻在地,脫去長袍,不期濟顛不穿褲子,將身子一扭,早露出前面那東西來,引得眾僧掩口而笑。長老看見,遂即問首座道:「這廝出家弟子,怎如此無禮,一些規矩也不知?」首座道:「這都是遠先師護短,道他瘋顛,縱容慣了,因此一味放肆。」長老道:「他既瘋顛,打他亦無益,且放他起來,饒他去罷!」
濟顛得放,跳起身來,走出方丈室,哈哈大笑道:「你們這般惡禿頭,拖我去見長老,指望長老打我。長老有情,卻是不打我,只覺得沒趣!你若是好漢,須替我跌三跤。」眾僧道:「你是個瘋子,誰來保你!」濟顛道:「你這般賊牛,只會說亂嘴,今卻又怕我!」自此一發瘋瘋顛顛,在寺攪亂。
眾寺僧都紛紛約來与長老算計,要逐他出寺。長老道:「他雖瘋顛,卻是先師傳缽的徒弟,怎好無端逐他。」監寺道:「我有一計,使他自己安身不得,如何?長老問:「甚麼計策?」監寺道:「先年寺中原有個鹽菜化主,每日化緣來供給公用,因這個職事,最難料理,無人能承當,故此廢了。長老何不委他做一個化主,叫他日日去化緣,他若化不來,自然怕羞,沒嘴臉回寺了。」長老道:「此計甚妙,只恐他不肯承當。」
監寺道:「這個不難,他最貪酒,只消請他吃個快活,再無不承當之理。」長老遂請眾僧備酒,一面叫侍者尋了道濟來,濟顛走入方丈室,見了長老。長老道:「眾僧買酒在此請你。」濟顛道:「眾僧与我都是冤家,今日為何肯發菩提心請我?必有緣故,求長老說明其因,我才好吃。」長老道:「我初到此住持,不曉得前邊事體,眾僧俱說先年寺中原有個鹽菜化主,化緣來供給,近來無人,故此常住淡薄。今欲仍舊立一化主,十方去化緣,你要寫一疏文,因此買酒請你。」
濟顛道:「這個不難樂得吃的,吃得快活,文章做得快當。」長老道:「既是請你,自然儘你吃!」遂令行童取出酒食,擺在他面前,放下一隻大碗,濟顛大笑道:「每日瞞著長老,只覺得不暢,今日長老請我吃得快活!」拿起碗來,一上手吃了二三十碗,還不肯住手。長老道:「酒雖吃,疏文也要做休得醉了誤事。」濟顛道:「不難,不難!快取筆硯來,待我做了再吃罷!」侍者即擺上文房四寶,推開冊子,濃濃磨起墨來,濟顛也不思索,提起筆來寫道:
『伏以世人所急,最是飢寒;性命相關,無非衣食。有一絲掛體,尚可經年;無數粒充腸,難挨半日。若無施主慈悲,五臟廟便東塌西倒。倘乏檀越慷慨,方寸地必吞飢忍餓。持齋淡薄,但求些鹹味嚐嚐;唸佛飢腸,只望些酸菜吃吃。欲休難忍,要買無錢。用是敬持短疏,遍叩高門;不求施捨衣糧,但只化些鹹菜。若有隨緣,雖黃葉亦是菩提;倘能喜捨,縱苦水莫非甘露。莫道有限蘺蔬,不成善果;要知無邊海水,盡是福田。若念和尚苦惱子,早發宰官歡喜心。總算來一日三十貫財,供入常住;遠看去終須有無量福, 徧滿十方。非是妄言,須當著力!謹疏。』
濟顛寫完呈上,長老看了,喝采道:「妙文妙文!」叫行童再取酒來倒,濟顛心下快活,又吃了十來碗。
正在高興當兒,長老道:「你這疏文,實在做得有些奧妙。今一客不煩二主,更請你做個化主罷!」濟顛道:「我是瘋子,如何做得化主?」監寺接口道:「濟師兄,長老托你,你卻休要推辭,你認得十六廳朝官,十八行財主,莫說一日八貫,便是八十貫,也化得出來。」濟顛道:「我認得朝官財主,原只好騙他些酒吃吃,如何化得動銀錢?」
長老道:「你且胡亂化半年三個月,我再著人代你罷!」濟顛此時已吃得醺醺然,便道:「我吃了你們的酒,料推不過,就做化主罷!」長老大喜,便叫起點香花燈燭,舖下紅毯,請濟顛受長老三拜。濟顛取出化緣冊走出方丈室來,暗暗道:「此番舉動,明明造成圈套,想逐我出寺,不如取了度牒,往別處去罷!」遂回方丈室,稟上長老道:「既做化主,不免要各處去化若無度牒,人知道我是個野和尚,誰肯施捨?」長老道:「這也想得是。」即令監寺取出度牒,交与濟顛,濟顛都收了,見天色已晚,遂到神堂去睡了一夜。正是:
朝夕焚修求佛道 佛在當面識不破 非是禪心荊棘多 總為貪嗔生嫉妒
畢竟不知濟顛明日出寺,端的如何?且聽下回分解。
濟公活佛 降 【評述】
(1)陳太尉見我肚飽衣冷,特送幾匝綾絹,一兩銀子。錢財身外物,越少越好(身內物則越多越好,難怪好酒海量裝,不過,這僅補充水份而已。當時沒有可口可樂或黑松汽水的關係,否則老僧也不會被看成酒和尚了!) 。只因還有些小濟公(小乞兒) 需要我幫助,故也借此獻佛,將陳太尉的贈物收了下來。
(2)回寺後,我自招道:「連連在昇陽樓吃酒,新街宿娼!」群僧驚動,且要長老鞭打,不意我又露出本來面目,卻是「清凈一根」,氣得他們六根震動,頭昏腦漲,無明火發。為了考考他們,佯狂裝瘋,搞得群僧激盪,忘了如如不動的寶訓,須悟世事与我何干?正是:
古來寺廟是非多 滿腹人非忘彌陀 道短說長腐爛舌 豈知海靜自無波
(3)不知濟顛是真佛種,搞得怫地生魔,害群僧們坐立不安,想這個計兒逐我,叫我做「鹽菜化主」好替他們化鹽菜、充肚皮,我一時也昏了,一口答應,不過先得酒吃,才寫個疏文好讓眾生發善心。說穿了,還不是想叫人送點米菜銀錢,打動眾生的吝心!若說騙吃騙喝,實不好聽,且道化緣供養僧人,好為施主造功造德,倒也皆大歡喜,各樂各的!
(4)要化緣,且得出寺去。出寺找飯吃?非也,藉此糊口度眾生!群僧逐我,大計已成我也喜得順理成章,可以大大方方走出寺去,兩皆歡喜!
【第九回】 不甘欺侮入凈慈 喜發慈悲造藏殿
卻說濟顛過了一夜,到了次日走出山門,一路里尋思道:「這夥禿驢合成圈套,逐我出寺門,我想免強住在這里,也無風光。那淨慈寺德輝長老,平素与我契合,若去投他,必然留我。」定了主意遂一逕往凈慈寺來。入見長老問訊,長老便問:「濟公何來?」濟顛道:「弟子之苦一時說不盡,那靈隱寺眾和尚与弟子不合,都想逐我出來,昨日將我灌醉了,要我做鹽菜化主。弟子一時失口應承,我今日無面目再回寺去,只得來投長老,望長老慈悲留我。」
長老道:「留是怎不留你,但你是靈隱寺的子孫,未曾講明,昌長老面上恐不好看,待我明日寫一柬去勸他,他若有甚麼意見,那時留你,便兩家都沒話說了。」濟顛道:「我師見解極是!」當晚濟顛就留在方丈室中暫時歇下。次早寫了一封書,差一個傳使送到靈隱寺,面見昌長老呈上。昌長老拆開一看,只見上寫道:
『南屏山凈慈寺住持弟丘德輝稽首,師兄昌公法座前:即今新篁漸長,綠樹成蔭,恭惟道體安亨,禪規倍增清福,不勝慶幸!玆啟者:散僧道濟,昨到敝寺言蒙師慈差作鹽菜化主,醉時應允,醒卻難行,避於側室,無面回還,特奉簡板,伏望慈念,此僧素多酒症,時發顛狂,收回前命,責其後修,倘覷薄面,恕其愚蒙,明日自當送上。』
昌長老大怒道:「道濟既是無能,怎敢受我三拜?這等無禮,我寺里決不用他!」就在簡板後批著八個字道: 『似此顛僧,無勞送至。』
遂將原書付与傳使帶回,稟知長老,長老大怒道:「這畜生可惡!我又不屬你管,怎這等無禮,他既如此拒絕,我當收你在此。只要与我爭氣,就陞你做個書記僧,」一切榜文疏文均要你做。」濟顛一一應承,謝了長老。長老自去選佛場坐禪唸經,相安無事。
過了月餘,濟顛忽一日步出山門,信腳走到橋底下,只見賣麵果的王公,在門前擂豆,抬頭看見了濟顛,叫聲:「濟公,為何多時不見?」濟顛道:「說來話長,如今喜得被靈隱寺趕到凈慈寺來,与你是鄰舍了。」王公道:「門前卻好,我此時買賣,做也沒甚事,同你下盤棋耍耍如何?」濟顛道:「使得使得,贏了你將一盤麵果兒請我,我輸了,我頭上讓你鑿一個爆栗何如?」
王公大笑道:「好就好!」就拿出條凳子來,放在門前取出棋子,一連下了五六盤,濟顛卻輸了一盤。王公道:「出家人怎好鑿你的爆栗,只与我寫一面招牌罷!」不是詐你,我無酒吃,寫得不好。」王公道:「要吃酒不打緊。」就叫對門家酒店里,燙將酒來,濟顛一動手,就是十五六碗,才問道:「你要寫甚招牌?」王公拿出一副紙來道:「就是賣麵果兒的。」濟顛提起筆來,寫下十個大字道:
王家清油細 豆大麵果兒
王公自貼了這個招牌,生意日興一日,後事不提。卻說濟顛別了王公,趁著酒興,一逕走到萬松嶺來望毛太尉,毛太尉接見問道:「為何許久不來?」濟顛道:「一言難盡,被靈隱寺逐出,今在凈慈寺做了書記,終日忙碌,故不得工夫來看太尉。」太尉道:「今日天氣熱,閒是無聊,你來恰好,且同你到竹園中乘涼吃酒去。」濟顛道:「蒙太尉盛情,濟顛也不敢推辭。」毛太尉聽了笑將起來。
兩人到了竹園,風景稱心,你一杯,我一杯,直吃到日暮方罷。毛太尉就留濟顛在府中住了,一連盤桓了六七日,濟顛方辭了毛太尉,又去望陳太尉。太尉接了進去相見道:「聞你在毛太尉家,正怪你不來,今既來了,也要留你五七日,才放你去。」濟顛道:「只要有酒吃,便住一年又何妨?」太尉道:「別的還少,酒是只怕你吃不盡。」
二人說說笑笑,早已排上酒來二人對吃,直到醉了方歇,醒了又吃略纏纏就是三四日。濟顛猛想起道:「長老把我當個人看待,我私自出來了這十餘日,他心上豈不嗔怪!」遂苦苦辭了陳太尉,急急回寺。
剛剛到長橋,早遇著寺里的火工來尋,埋怨道:「你那里去了這半月?把長老十分苦惱,累我們那里都找不到,快去見長,省得他心焦!」濟顛聽了,急急走入方丈室,跪在長老面前道:「弟子放蕩幾日了誠然有罪,望我師慈悲饒恕。長老道:「我怎樣囑付你,你為何一些兒也不改前非?且說你這幾日在於何處,莫非又涉邪淫?」
濟顛道:「弟子怎敢復墮前愆,只因多時不曾出門,把相識多疏了。故到萬松嶺,蒙毛太尉好情,留住了六七日,又承陳太尉美意,又留住四五日,故此耽擱了。」長老道:「胡說,他們是朝廷顯官,你怎能与他來往,既這般敬重你,前日檀板頭叫你做鹽菜化主,你何又辭他做不得?」濟顛道:「鹽菜化主有甚做不得?只是不服氣化來与這夥禿驢吃,若像長老這等相愛,休說鹽菜,一日便要十個豬,也化得到!」
長老道:「你且休要誇口,我這寺中原有個壽山福海藏殿,如今倒壞了。若得三千貫錢,便能起造,你能化麼?」濟顛道:「不是弟子誇口說,若三千貫,只消三日便完,但是須要請我一醉!」長老大笑道:「你既有本事三日內化出三千貫錢,理該請你!」即命監寺去備辦酒食,長老親陪濟顛吃酒,這濟顛一碗不罷,二碗不休,直吃得大醉。
長老道:「今日該開緣簿,但你醉了,明日寫罷!」濟顛道:「師父不知弟子与李太白一般,酒越多文越好。」遂叫行童取過筆硯,並化緣簿來,磨得墨濃提起筆來,一揮而就:
『伏以佛日永輝,法輪常轉。雖道永輝,中天者,有時而暫息;賴常轉故,依地者,無舊不新。竊見南屏山凈慈寺,承東土之禪宗,得西湖之靈秀,從來殿閣軒昂,增巍峨氣象,況是門牆高峻,啟輪奐風光。近因藏殿傾頹,無處存壽山福海,是以空門寥落,全不見財主貴人。因思法輪不轉,食輪怎得流通?倘能佛日生輝,僧日自然好度。弘玆願力,仰仗慈悲。施恩須是大聖人,計工必得三千貫。捨喜歡,人天踴躍;成之容易,今古仰瞻。有靈在上,感必通能;無漏隨身,施還自受。莫道非誠,此心可信;休言是誑,我佛證盟。募緣化主書記僧---道濟謹疏。』
濟顛寫完,長老見句句皆有禪機,不勝大喜,又叫侍者倒酒與他吃,濟顛吃得大醉,方去睡了。次早起來,就到方丈室來見長老道:「弟子今日出門去化緣包管三日化完,我師須要寬心,不可聽旁人閒話。」長老道:「此乃佛門的善事,只要你誠心去化緣,便寬限幾日也不妨。」濟顛道:「不妨不妨,只三日。」竟拿了緣簿走出了寺門,一逕投萬松嶺毛太尉府中來。毛太尉道:「濟公為何來得這麼早?」
濟顛道:「因有一心事睡不著故早起來求太尉。」太尉道:「你有甚事求我,即起身甚早來?」濟顛道:「敝寺向來原有一壽山福海的藏殿,不意年久傾頹,今長老發心重造,委我募化三千貫錢,想我是個瘋顛和尚,那里去化?故特來求太尉,遂將緣簿呈上。」太尉道:「我雖是個朝官,那里有三千貫閒錢布施,你既來化我只好隨多少助你幾十貫罷!」濟顛道:「幾十貫成不得事,望太尉一力完成!」太尉道:「既你此說,且緩一兩個月待下宮湊集。」濟顛道:「長老限我三日內便要,怎緩得一兩個月的話?」
太尉見逼緊就笑將起來道:「你真是個瘋子,三千貫錢如何一時便有?」濟顛道:「怎說沒有?太尉只收了緣簿,包你就有。」遂將緣簿丟在桌上便走。太尉忙叫人趕上,將緣簿交還他,濟顛接了又丟在廳上地下道:「又不要你的了,怎這等慳吝?」說完,竟一直走去了。太尉拾起緣簿,再叫人追趕,已不知去向矣。太尉吩咐門上,今後休放濟顛瘋子進來,省得纏擾。不知濟顛怎化得三千貫錢來,且聽下回分解。
濟公活佛 降
【評述】
(1)此處不留人,自有留人處。鬱鬱黃花無非般若,青年翠竹皆是佛性。靈隱寺僧既然設計逐我出寺,換個環境,也是好事。我佛在心,豈住佛寺?故遊山玩水,一逕往「凈慈寺」來,德輝長老有福了!
(2)出家閒性慣了,悟不出什麼大道。德輝長老因我到來,且又溜出去喝得醉爛,惹得他煩惱叢生,哈哈!正是:
煩惱即菩提 學生出考題 老師添慧智 佛性無高低
(3)靈隱寺的鹽菜化主做不成,原來是凈慈寺的「壽山福海藏殿」要募建,故寫了一道募緣疏文,文情並茂,感動了善男信女。狂言三千貫錢三日募成,喜得為師熱相贈。讀此疏文,即知是一篇禪機妙訓,世人不可走馬看花,一眼溜過且多讀幾次,且看花在微笑時的真容。
(4)想化毛太尉三千貫錢,三日限害太尉著急了,錢從那里來?世人啊!為善不要說無錢,一旦病時用萬千,此時,怎不說無錢?無錢命休了。此事只待毛太尉轉手,不勞分文,誠心一片就夠了!
【第十回】 顯神通太后施錢 轉輪迴蝦蟆下火
話說濟顛將化緣簿丟与毛太尉,竟自回寺,首座問道:「你出去了半晌,化得些什麼?濟顛道:「多已化了,後日皆可完帳。」首座道:「今日一文也無,後日那能盡有?」濟顛道:「我自去化,不要你憂。」說罷,競往禪堂里去了。首座說与長老聽,長老也半信不信。到了次日,眾僧又來說道:「濟顛自立了三日限,今日第二日了,也不去化緣,一定是說謊騙酒吃。」長老道:「濟顛雖瘋顛,論理也不好騙我,且到明日再看。」
不期到了第三日,毛太尉入朝見駕,見一個內侍尋著他道:娘娘召你!毛太尉忙跟內侍到宮來說:「叩見太后。」太后道:「昨夜三更時分,夢見一位金身羅漢,對我說道,西湖凈慈寺有一座壽山福海藏殿,近來崩塌,要來化我三千貫錢修造,他說緣簿現在毛卿處,我醒來,甚是奇異,故召汝來問,不知果有此事否?」太尉聽了驚倒在地,暗想濟公原來不是凡人,遂奏道:「兩日前果有凈慈寺書記僧道濟,拿一化緣簿,要臣子替他化三千貫錢,臣子一時拿不出故回了他,不道他顯神通來向娘娘化緣。」
太后問道:「這和尚平日可有甚好處?」太尉道:「平日並不見有甚好處,但只是瘋瘋顛顛要吃酒。」太后道:「真人不露相,這定然是個高憎,他既來化緣,我寶庫中有脂粉錢三千貫,可捨与他去修造,但此金身羅漢,不可當面錯過,你可傳旨備駕,待我親至凈慈寺行香,去認他一認。」太尉領了慈旨,一面在寶庫中支出三千貫錢來,叫人押著,點齊嬪妃彩女,請娘娘上了鸞駕,自騎馬跟隨後面,竟往凈慈寺來。
這日濟顛卻坐在灶前捉虱,首座看此光景不像,因來問道:「你化的施主如何了?」濟顛道:「即刻就到。」首座笑著去了,又過了半晌,早有門公飛跑的進來報道:「外面有黃門使來,說太后娘娘到寺行香,鸞駕已在半路!」眾僧慌了手腳,長老急急披上袈裟,帶著毘盧帽,領著合寺僧人出了殿門跪接,恰好鳳鸞已到了,迎入大殿。
太后先拈了香,然後坐下。長老領眾僧恭見畢,太后開口道:「我昨夜三更時分,夢見一位金身羅漢,要化三千貫修造藏殿,我夢中也親口許了,今日特送來,命住持僧點收了。」長老忙同眾僧一齊叩謝布施。太后道:「我此來雖為布施,實欲認認這尊羅漢。」長老又跪奏道:「貧曾合寺雖有五百僧眾,卻盡是凡夫披剃,不敢妄稱羅漢,炫惑娘娘。」太后道:「羅漢臨凡,安肯露相?你可將五百眾僧聚集來与我看,我自認得。」
長老領旨,命眾僧執著香爐,繞殿念佛,一個個都要從太后面前走過,此時濟顛亦夾在眾僧內,剛走到太后面前,太后早已看見,指著說道:「夢見的羅漢,正是此僧,但夢中紫磨金色,甚是莊嚴,今日為何作此瘋相?」濟顛道:「貧僧是個瘋顛的窮和尚,並非羅漢,娘娘不要錯認了。」太后道:「你在塵世混俗和光,自然不肯承認,這也罷了。但你化了我三千貫錢,卻將何以報我?」濟顛道:「貧僧是一個窮和尚,只會打觔斗,別無甚麼報答娘娘,只望娘娘也學貧僧,打一個觔斗轉轉罷!」
一面說,一面就頭向地,雙腳朝天,一個觔斗,翻轉來,因未穿褲子,竟將前面的東西露出來,眾嬪妃宮女見了,皆掩口而笑,近侍內臣見他無禮,都趕出佛殿來,要將他捉住。不料他一路觔斗,早已不知打到那里去了。
長老与眾僧,膽都嚇破了,忙跪下奏道:「此僧素有瘋顛之疾,今病發無禮,罪該萬死!望娘娘恩赦!」太后道:「此僧何曾瘋顛?真是羅漢,他這番舉動,乃是許我來世轉女成男之意,實是禪機,不是無禮。本請他來拜謝,但他既避去,必不肯來只得罷了。」說罷上輦還宮,長老引眾僧送太后去了,方才放下了一塊石頭。
因叫侍者去尋濟顛,那里見個影兒。長老因對眾僧道:「濟顛要藏殿完成故顯此神通,感動太后,今太后稱羅漢,故又作此瘋顛掩人耳目,你們不要將他輕慢!」眾僧聽了,方才信服。卻說濟顛出了寺門,先同眾小兒在西湖採了一回蓮藕,又到石巖橋,望石陽里走去。到了教場橋,只見許多人在那里圍住看,他也擠上去一看,原來是一隻癩蝦蟆,落在尿缸里,浸得漲死了。濟顛嘆道:「苦惱了,苦惱了,只是輪迴一轉,叫人取火來,尋些亂竹,我与你下火。」遂作頌道:
『這個蝦蟆,浸得膨脹,在生猖狂,死後倔強。既已瞑目張牙,何不跏趺合掌。佛有大身小身,物得人相我相,一念悟來離諸業。咦!青草池邊尋不見,分明夜月梨花上。』
燒完了只見半空中現出一個青衣童子來叫道:「多謝師父慈悲,已得超生矣!」眾人看得分明,盡皆喝采,濟顛正待轉身忽背後一個和尚拖住道:「小僧是崇真寺里僧人砧基,這里的西溪安樂山永興寺長老,屢欲見師父,苦無機緣,今日相遇,且到敝寺盤桓幾日?」濟顛就隨著砧基到永興寺來。永興寺長老大喜,忙請入方丈室一面獻茶,一面令侍者整治酒餚出來,三人共飲,濟顛遇了酒就十分得意,吃了一夜。次日又叫人到清溪道院請徐提點到來相陪,那徐提點又是吃酒道士,大家吃得十分有興。過了兩日,又同砧基到崇真寺里玩了幾天,吃酒做詩。
不知不覺,在永興崇真二寺,与清溪道院幾處,就盤桓了四個月,早已是初冬天氣,身上寒冷,想到我出來長久,也該回去看看長老。遂別了砧基同徐提點二人,競向石人嶺來。剛走到嶺上又撞見上天竺的懺首。濟顛問道:「師兄那里來?」懺首道:「不要說了,我庵里講主,昨夜被盜偷得精光,令著我在西溪街上鄭先生家問卜。」濟顛道:既是講主失盜,我也該去看他一看。」
二人遂同下了石人嶺,逕至棘寧寺。那講主正在納悶,見了濟顛,忙施禮道:「為何久不來相會?」濟顛道:「今日也還不來,因知你失物煩惱,故特來安慰。」講主道:「老僧掙了一世,一旦歸空,總叫我不煩!」濟顛道:「出家人要財何用,待他偷去省得記掛,我如今作詩一首,替你發一笑,以解煩惱如何?」講主道:「你既有此美意,請唸來与我聽。」濟顛唸道:
啞吃黃蓮苦自知 將絲就緒落人機 低田缺水遭天旱 古墓安身著鬼迷
賊去關門無物了 病深服藥請醫遲 竹筒種火空長炭 夜半神龍面向西
講主聽了笑道:「雙關二意,說得倒有趣,我如今心中十分愁悶,你須在此暫住一、二月替我解悶方好。」濟顛道:「若有酒吃,便住一兩年也不妨。」講主道:「別的都被偷去,惟酒尚在,只怕你吃不了。」兩人又大笑,不知濟顛住下如何行狀?且聽下回分解。
濟公活佛 降
【評 述】
(1)太后夜夢金身羅漢,化緣修造福海藏殿,次晨召了太尉告知此事,害太尉聽了驚倒在地,嘆道:「濟公神奇,化緣簿已在我家!」方知濟公:
說話無虛 句句實語 雖會賣弄 理合禪意
(2)太后聞毛太尉之言,也暗稱奇,想到濟顛真人不露相,必親往凈慈寺看個清楚。捨了寶庫中脂粉錢三千貫,押送到凈慈寺中。太后捨得花粉錢,造就海藏殿,總算為我佛粉飾一間樓殿,功德無量。長老、寺僧一聞太后駕到,慌了手腳,正是:
佛在寺中不覺慌 達官俗體又何妨 定中虎豹似蚊蠅 我學如來一佛掌
(3)太后想看夢中羅漢,長老道:「貧僧合寺,五百僧眾,盡是凡夫披剃,不敢妄稱羅漢,炫惑娘娘。」此一語不愧為修行人風度,現在不少自個兒稱師作祖之輩,妄為自封祖師者、或稱某某仙佛轉世者,皆該休了。濟顛也道:「貧僧是個瘋顛窮和尚,並非羅漢,娘娘不要認錯了。」這一語也抹去子本相,不願露白,現在世人,既無濟顛神通,又喜自高稱佛做祖,無人敢道自己是個瘋顛痴漢,都說咱是正人君子,大佛投胎轉世,世人非拜你不可呢?可笑!
(4)我為了報答太后三千貫錢,特在太后娘娘面前頭向地,腳朝天,一個觔斗翻轉過來,又露出那本相!害眾嬪妃宮女羞答答,臉紅紅。長老嚇破膽,心想道濟在太后面前這般無禮耍寶,恐性命不保,無奈太后卻道:「他是真羅漢(真貨) !假不得,這番舉動乃是願我轉女成男,實是禪機,不是無禮。」果然太后也有些來歷,雖有善根惜無向陽枝幹,故望來生轉女成男,落得大方,也可拋頭露面,不必脂粉塗擦,才配稱英雄好漢!
(5)癩蝦蟆落在尿缸里,莫非是想吃天鵝肉而跌倒乎?一失足,輪迴路,下把火,把牠度,燒盡蝦蟆干,現出童子來,故知萬物皆有靈,勸世勿殺生。
(6)棘寧寺中,講主財物被偷,納悶不已,真也個不空和尚,故如來偏叫他空無一物。哈哈!我有二偈:
1 有的皆偷去 無的存下來 空留一尊佛 日夜好消災
2 有人就有道 道能生萬物 何必苦納悶 開懷口吐珠
講主道:「值錢的悉已偷去,惟酒尚在,特請濟顛一飲。」正是:
別的悉偷去 法酒存我身 賊偷身外物 主人安如神 哈 哈!
(偷不去!偷不去!)
【第十一回】 解僧饞貴人施筍 觸鐵午太守伐松
話說濟顛襋寧寺,不知不覺過了兩月,講主捨不得他去,因說道:「你待過了年才回去罷!」濟顛道:「這卻使不得,長老豈不嗔怪!」遂別了講主,逕回凈慈寺來,走進方丈室中,見了長老拜道:「弟子回來了。」長老道:「你怎不与老僧說知,竟出去了這半年來去自尊,旁人豈不笑我!」濟顛道:「弟子知罪今後再不敢了!」自此在寺中過了年,每日只在禪堂中跟著眾人誦誦經唸唸佛,混過兩三個月。
倏忽暮春,天氣晴朗。濟顛忽又想動,來稟長老道:「弟子久不出門,許多朋友恐怕生疏了。今日出去望望,特來稟知,放弟子出去走走。」長老道:「放便放你去,但只好兩三日便要回來!」濟顛應承了,遂一逕投萬松嶺毛太尉府中來,毛太尉接進去相見,太尉道:「自從太后娘娘到你寺中,不覺又是半年了。那日你弄禪機,打觔斗,我甚為你耽憂愁,恐怕有禍,不期太后娘娘心靈性慧,倒打破了你盤中之謎,反再三的讚嘆。」
濟顛道:「那是我一時瘋發了,有葚麼禪機,感謝佛天保佑,免了這場大禍,又完成了藏殿功德,故今日特來謝謝太尉。」你來得正好,今日園丁,在竹園中掘得些新筍芽兒進來;我見是初出之物,將一半進上朝廷,還留一半在此,待我命庖人煮來,与你嚐嚐新鮮口味可好麼?」濟顛道:「好是好,但做和尚的,此時吃它未免過分。」太尉道:「筍乃素物又非葷肴,有何過分?」濟顛道:「太尉不知,俗語說得好:『一寸二寸官員有分,一尺二尺百姓得吃若是和尚要吃直待織壁。』我做和尚的此時吃他豈不過份?」
說得太尉笑將起來,不一時庖人煮了筍,又煮了兩壺酒來排上。濟顛一到口便吃了大半碗,又是幾碗酒,吃得快活,便說道:「我虧太尉高情,得以嚐新筍,我家長老坐在寺中,夢也不曾夢見我且剩幾塊帶回去, 与他嚐嚐,也顯得太尉人情。」太尉道:「只是殘剩的怎好帶去?」遂叫庖人又取了一碗來,用荷葉包好,付与濟顛,作謝而回。
剛到山門前,首座同道:「你手里包兒,莫非狗肉?」濟顛道:「雖不是狗肉卻比狗肉更美。」因將包兒往他鼻上一塞,道:「你且聞一聞看!」首座僧認做耍他,忙把鼻子掩著躲開,濟顛一逕到方丈室來見長老。長老道:「你為何今日才去便回來?」濟顛道「因毛太尉留我吃新筍,我見滋味鮮美,因此討了一包來請長老嚐新,故此不曾耽擱。」遂向侍者討了一個盤來,將荷葉打開把筍兒傾在盤內,托上來獻長老。長老道:「物雖微,卻難得一片好心。」遂舉筷吃了好些,讚道:「果然好滋味!」剩下的就叫方丈室中幾個侍者分吃了。
不一時眾僧得知,都來討筍吃。長老道:「這筍乃道濟帶來請我嚐的,只有一節如何分散眾人?」眾僧道:「這不干長老之事,多是濟顛不是,佛法平等,你既自吃了新筍,又帶來請了長老,難道就不該化些來請請大眾?」濟顛道:「你們只輕易說個化字,殊不知化人東西,有好些瑣難。我在太尉府中,不知說了多少禪機,方才有得到口,你們坐在家里,白白就夢想吃,也罷!就將這新筍為題,你們眾人做得一首詩出,我吃苦不妨,去化兩擔來請你們罷!」眾僧聽說做詩,俱默然不語。長老道:「他們如何理會得來,待老僧代他們做一首吧!」遂信口七言一絕道:
竹筍初生牛犢角 蕨芽初長小兒籩 旋挑野菜炊香飯 便是江南二月天
濟顛道:「好詩好詩!但他們要吃筍,怎麼倒要師父做詩?今我師代他們做了我也推辭不得。」因而屈指推算道:「今日諒不能有,明日料也還無,挨到後日,還你們兩擔罷!」長老道:「新生物多寡有些就罷,如何論得擔?」濟顛道:「包有包有!」說罷又自顛耍去了。
到次日,又到毛太尉府中。太尉道:「你今日又來,莫非昨日的酒吃得不盡興麼?」濟顛道:「倒不為酒吃,只因昨日承太尉的筍,回去与長老吃了。眾僧看見,都饞哩哩要吃,再三求我來化,我看不過他們咽涎,就一時答應化兩擔与他們,故又來打擾太尉。」太尉笑道:「你這和尚真不曉事,一個才出土的新筍,只能掘些嚐嚐新,怎麼論起擔來?」濟顛道:「只要肯捨,包管園中廣有。太尉若不信,可叫園丁來問便知。」太尉遂叫園丁來問道:「竹園里可曾有發些新筍出來?」
園丁稟道:「好叫太尉得知,昨日掘過一寸也不留,今日看時,滿園中遍地密雜雜都攢出頭來,大是怪事。」太尉又驚又喜,便對濟顛道:「今日方透芽,掘起必少莫若養他一夜,明日還可多得些,也許是你來為眾僧化緣一場。」濟顛道:「多謝太尉,如此更好。」太尉遂命備酒与他同飲。」到晚就留在府中歇了。次早起身,太尉同濟顛步入竹園,看那園丁將新長出來的筍,盡數掘起,共有五擔,太尉吩咐叫五值班的挑了,跟濟公到寺里去。濟顛謝了太尉,領著這五擔筍回寺來,眾僧在山門前望見,盡皆歡喜,忙來告知長老,長老讚嘆道:「道濟作用果是不凡!」不一時濟顛同筍到了,長老叫人收了筍,取出五百文錢,酬勞了送筍的五個人,一面即命煮筍,与合寺僧人同吃了,眾僧俱各歡喜散了不題。
過了幾日,濟顛在寺,忽想起,靈隱寺昌長老已死,不曾去送喪,又聞得是印鐵牛做了長老,不知規矩如何?遂定了主意,要去望望,遂一逕走到靈隱寺,煩侍者通報了。長老想道:「他是個瘋子,一向被昌長老逐出外地,今日又來做甚麼?莫非想著舊事,要來纏擾?只不睬他便了。」遂吩咐侍者回報不在,侍者回復了濟顛,濟顛冷笑了一聲,又走到西堂來見小西堂,那小西堂也回不在;濟顛遂問行童,借了筆硯去冷泉亭下作詩一律,罵長老道:
幾百年來靈隱寺 如何卻被鐵牛閑 蹄中有漏難耕種 鼻上無穴不受穿
道眼豈如驢眼瞎 寺門常似獄門關 冷泉有水無鵷鷺 空自留名在世間
又做一絕,譏誚西堂道:
小小庵兒小小窗 小小房兒小小床 出入小童并小行 小心服侍小西堂
題完二詩付与行童,逕自回寺,這行童不敢隱瞞,將詩呈与長老,長老大怒道:「這濟顛自恃做得兩首詩,認得幾個朝官,怎敢就如此無禮,將我輕薄,難道我就罷了不成!」恨恨的想了一會,想出一計,那臨安府趙知府,是我最相好的,待我寫書去,求他將凈慈寺門外兩旁松樹,俱行砍去,破了他寺風水,他長老曉得是濟顛的禍根,必然驅逐,方洩我口惡氣。算計定了,遂寫書去求趙太守不題。
且說德輝長老,這一日正与濟顛同坐,說些閒話,忽門公來報道:「不好了!寺中禍事到了,臨安府趙太爺,親自帶了百十餘人,要砍去寺門兩旁松樹!」長老著忙道:「這些松樹,乃一寺風水所關,若砍去,又眼見得這寺就要敗了,如何是好?」濟顛道:「長老休慌待弟子出去見他。」長老道:「我聞得官人十分利害,你須要小心,切不可觸他之怒,否則,便無法解救了。」
濟顛道:「我師寬心,萬萬無妨。」遂從從容容走出山門,向著趙太守施禮道:「淨慈寺書記僧道濟參見相公。」太守道:「你就是濟顛麼?」濟顛道:「正是!」趙太守道:「聞你善作詩詞,譏笑罵人,我今來伐你寺前的松樹,你也敢作詩譏誚罵我麼?」濟顛道:「水腐虫生,人有可譏誚處,方可譏誚之,相公一郡福星,百姓受惠,小僧頌德不遑,焉敢譏誚?相公此來若果是伐木,小憎不揣,吟詩一首,敢為草木乞其餘生,望相公垂鑒。」趙太守道:「你且唸來我聽。」濟顛遂信口吟道:
亭亭百尺接天高 曾与山僧作故交 滿眼枝柯千載茂 可憐刀斧一齊拋
窗前不見龍蛇影 屋畔無聞風雨潮 最苦早間飛去鶴 晚回不見舊時巢
趙太守聽了濟顛之詩,沉吟了半晌道:「你卻是有學問的高僧,本府誤聽人言,幾乎造下一重罪孽。」遂命伐樹人盡皆散去,復与濟顛作禮道:「果是好詩,字字動人,此地山環翡翠,屋隱煙霞,大有禪林風味,意欲再求一首佳章,与小官參峿,萬勿吝教。」濟顛聽了,遂信口長吟一律道:
白石嶙嶙接翠嵐 翠嵐深處結茅庵 煮茶迎客月當戶 採藥出門雲滿藍
花被鳥拈疑佛笑 琴為風拂宛禪談 今朝偶識東坡老 四大皆空不用參
太守聽了嘆賞不已道:「吾師語含宿慧,道現真修,下官有一律奉贈,以博一哂!」亦長吟一律道:
不作人間骨肉僧 朗同明月凈同冰 閒思吐作詩壇瑞 變相留為法界徵
從性入禪誰問法 明心是性不傳燈 下根久墮貪嗔夢 今日方欣識上乘
濟顛聽了,再三感謝,遂邀太守入寺獻齋,太守欣然齋罷,方才別去。
長老見太守去了,方對眾僧道:「今日若非濟顛,這些松樹危矣!快叫人請他來謝。」誰知這濟顛誠恐驚動,早已自脫身去閒走,剛走到長橋,忽看見賣麵果的王公門上貼著訃書,吃了一驚,忙走入去,只見王婆正坐在棺材邊哭,看見了濟顛,方說道:「亞公平日与你相好,後日出殯,請你下火,說兩句禪機,令他往生西方,也見你的情分。」濟顛道:「要我下火,到後日准來說罷!」
便走去長橋上閒坐,只見賣葡萄的沈一,挑著空擔走來,看見濟顛坐在橋上,便道:「多時要請師父吃一壺,苦無機會,今日有緣,倒撞著師父閒坐,我又無事,同去酒店里吃一碗如何?」濟顛道:「甚好甚好!」二人遂走入酒店坐定,沈一忙叫店家取酒來倒,濟顛一連吃了幾碗,吃得爽快,看了沈一道:「難得保一片好心請我,我自有話對你說,不知你肯聽否?」沈一道:「師父定是好話,且請說來,小人焉有不聽之理?」不知濟顛說出甚麼話來,且聽下回分解。
濟公活佛 降
【評述】
(1)毛太尉請我吃竹筍,我也說出一篇道理來,且聽道:「一寸二寸官員有分,一尺二尺百姓得吃,若要和尚直待織壁。」我此刻也認做和尚本份,不敢貪求口福。一寸二寸這種初芽嫩筍,是古時官員的份兒;一尺二尺筍,這種中筍是百姓的菜湯;輪到和尚,須待筍老絲軔,可以織成籬壁時,才可吃。正是:「出家人吃剩飯,收拾殘渣,好種福田。竹筍老作籬杆,飽肚腸穿,茅屋蓋腹上。既避風雨,又能遮寒,省錢合算!也是惜福修高段」
(2)新荀好吃,我想到長老沒這個口福,也帶些回去孝敬一番,真是難得.有此孝心。並賞寺僧吃得開怀,老衲學習地上小螞蟻,聞香告知火伴,是孝亦義。
(3)僧人吃筍,也太討債(浪費) 且聽道:
新筍初生物 探頭命已枯 吃它憐身弱 免得大成樹
還得深山住,任那風雨打,痛苦嚎哭;老大時,又被砍去蓋茅屋不如吞下僧肚腹,好上西天歸凈土。下了路重新生長,大雄寶殿做龍柱。
(4)吃罷竹筍,心血來潮,想起靈隱寺昌長老已去,不曾送喪又聞得是「印鐵牛」做了長老,故回去探望一番。那知我這付德性,他們早已受不了,故避而不見面,老衲無奈,壁上題詩相譏,惱得印鐵牛長老思報復,勾結了趙知府,要來破去凈慈寺風水,砍去寺前兩旁松樹,害德昌長老慌張失魄,幸我題詩相勸,總算使趙知府息兵罷手,並結為莫逆之交,正是:
寺邊松樹太無辜 鐵製牛犁嗔性愚 欲破凈慈風水地 心腸惡毒墮三途
出家人看到不平事,用心機害人者,可休矣!一付窄肚腸,充滿火藥味,說甚麼慈悲,欺他外道人?說甚麼假濟公,真佛陀,看那善人恨如仇,任意醜化,讓我難過!若在當初,我早被你殺了砍頭,似今日欲除松樹消心恨,罪過罪過!
【第十二回】 佛力顛中收萬法 禪心醉里指無明
卻說濟顛對沈一道:「人生在世只為這個臭皮袋要吃,我看你又無老小,終日忙忙碌碌何時是了?倒不如隨我到寺里去做個和尚,吃碗安頓飯罷!」沈一道:「我久怀此意,但恐為人愚蠢,一竅不通,做不得和尚,若師父肯帶我去,今日就拜了師父,跟師父到寺里去。」濟顛道:「直截痛快,做得和尚!」方吃完酒,就領了沈一入寺來參見長老道:「弟子尋得一個徒弟在此,望長老容留。」長老道:「也好也好。」遂命侍者點香燒燭,叫沈一跪在佛前,替他摩頂受記,改名沈萬法,正是:
偶然拜師父 便成親子孫 何須親骨肉 寬大是禪門
次日,濟顛無事閒坐,吩咐沈萬法到灶下去扒些火來,萬法道:「師父要火做甚麼?」濟顛道:「我身上被這些餓虱子叮的癢不過,今日要尋他的無常,因此要火。」沈萬法聽了就去弄了一盆火來,放在面前,濟顛就脫下僧袍來,在火上一烘,早鑽出許多虱子來,內中有兩個結在一塊不放的,濟顛笑道:「願來虱子也有夫妻,我欲咬死他又怕污了口,欲要掐死他,又怕污了手,不如做個功德,請你齊下火罷!」遂將僧袍一抖,許多虱子都抖入火中,濟顛口中作頌道:
虱子聽我言,汝今當記取。既受血氣成,當与皮肉處。清凈不修法,藏污我衲里。大僅一芝麻,亦有夫和婦。靠我如泰山,咂我如甘露。我身自非久,你豈能堅固。向此一爐火,切莫生驚怖。拋卻蠕動軀,另覓人天路。
咦!烈火光中爆一聲,剎剎塵塵無覓處!
濟顛復將僧袍穿上道:「他不動,我便靜。快快活活!」一面說,一面往外走,一逕走到王公家里,恰好開始辦喪事,濟顛對王婆道:「你又不曾請得別人,我便替你指路罷!」遂高聲念道:
『麵果兒王公,秉性最從容,擂豆擂了千百擔,蒸餅蒸了千餘籠。用了多少香油,燒了千萬柴頭,今日盡皆丟去。平日主顧難留,靈棺到此,何處相投?』
咦!一陣東風吹不去,鳥啼花落水空流!
眾人把棺材直抬至方家峪(地名,即山谷) 略歇下,請濟顛下火,濟顛手執火把道,大眾聽著:
王婆与我吃粉湯 要會王公往西方 西方十萬八千里 不如權且住餘杭
濟顛念罷舉火,親戚中暗笑道:「這師父倒好笑,西方路遠,還沒稽查,怎麼便一口許定了住餘杭?」正說不了,忽見一人走到王婆面前作揖道:「恭喜婆婆,餘杭昨夜令愛五更生了一位令郎,令婿特使我來報個喜信。」原來,王公有個女兒,嫁在餘杭,因是有孕,故未來送喪,今聽說產了兒子,滿心歡喜,忙問道:「這兒子生得好麼?」那人道:「不但生好,還有一樁奇事,左胸下有麵果王公四個硃字,人人疑是公公的後身。」眾親友聽了方驚驚駭駭,知道濟顛不是凡人,卻都來圍著他問因果,濟顛見眾人圍得緊,便跳在桌子上,一個觔斗,露出前頭的東西,眾人都大笑,濟顛乘人喧笑,便一逕走了。
離了方家峪,進了清波門,一直到了新官橋下,沈平齋藥舖中來。沈平齋卻不在家,那沈媽媽往時最敬重濟顛,忙請進堂中奉茶,親備酒請他,濟顛見了酒不管好歹,一上手便吃了十餘碗,已有些醉意,沈媽媽又托出一碗辣汁魚來,濟顛也不推辭,吃了一碗酒,又喝些魚湯,不知不覺吃得酩酊,方作謝起身。沈媽媽見他醉了,囑咐道:「你往十里松回去,那里路靜,你醉了須要小心些。」濟顛糊糊塗塗的應道:「我和尚一個空身體,有甚小心?今夜四更時,你們後門倒要小心。」竟跌跌撞撞的去了。沈媽媽聽見濟顛說話蹊蹺,到了四更天不放心,叫人悄悄去看,不期果有個賊在那里挖壁洞,那時喊將起來,方逃走了。自此一發敬重濟顛,就如活佛。
且說濟顛剛走出清波門,身體醉軟了,掙不住腳,一滑早一跤跌倒在地,爬不起來,竟閉著眼要睡,把門軍及過往行人,俱圍攏來看,有的認得說,這和尚是凈慈寺的濟顛,有的說他吟得好詩,做的好文,那個朝官不与他相好。有的說這個和尚沒正經,一味貪酒,內中有一個道:「我要到赤山埠去,經過凈慈寺卻是順路,我扶他回去罷!」眾人道:「好好,也是好事。」那個人將濟顛扶起來攙著走,濟顛走一步,掙一掙,攙他好不吃力,慢慢攙到十里松,濟顛立腳不住,又跌倒了,那里再扶得起,那人無法,只得撇了他,自走到凈慈寺報信。
沈萬法急急赶到十里松,只見濟顛醉昏昏酒氣直沖的,睡在地下,沈萬法叫道:「師父醒了!我扶你回寺。」濟顛看見是沈萬法,便罵道:「賊牛!你豈不知師父醉軟了,卻叫我自家站起來!」沈萬法無奈,只得將他扶起來站著,自己彎下身子,去叫他伏在背上,然後背起,走不上數十步,不道那濟顛酒湧上來,泛泛要吐,沈萬法道:「師父忍著些,待我背你到寺了再吐罷!」
濟顛也不言語,又被背著走,不上三五十步,濟顛忽然一陳噁心,那些穢物直湧上喉嚨來,那里還忍得住,早一聲響,吐了沈萬法一頭一面,沈萬法欲要放下來收拾,卻恐再費些力氣,幸還有些蠻力,只得耐著穢臭,一逕背入寺中,到廚房中麵床上,方才放下,打發他睡了;然後去洗乾凈了頭面,走來看師父,只見濟顛睡得熟熟的,就坐在床邊伺侯。
等不了多時忽見濟顛一轂轆子,跳將起來,高聲咸道「無名發呀發呀!」眾僧雖多聽見,只認做濟顛酒狂,誰來理他。沈萬法也糊糊塗塗,又打發濟顛睡下,睡不多時,又見他跳起來高叫道:「無名發呀發呀!」此時已是更餘時分,眾憎俱已睡了。濟顛叫了許久見無人理他,遂走出來,繞著兩廊,高叫:「無名發呀發呀!」直叫到三更時分,忽羅漢堂琉璃燈燒著了旛腳,火燒起來了,及至眾僧驚覺,爬起來時,早猛風隨火,烈燄騰騰,已延燒到佛殿兩廊各僧房了,眾僧方才慌張,忙來救火搶物,已是遲了,濟顛罵道:「我叫了這半夜,都塞著耳朵不聽,如今燒得這般禿驢好,只可惜長老匆匆歸去,不曾見得一面送他,可憐可憐。」
此時眾僧苦作一團,那里還有心來聽他的話,直燒到天明,早有許多官兵入寺來查失火的首犯,已將兩個監寺捉將去了。眾曾一時燒苦了,搥胸跌腳,都恨恨的道:「我們宸鐘夕焚,終日修道,難道許多菩薩,就沒有一點靈感,救護救護?」濟顛聽了大笑道:「你們這般獃和尚,如何得知,成毀乃世人之事,与佛菩薩何干?」因口念四句道:
無名一點起逡巡 大廈千間故作塵 我佛有靈還有感 自然樓閣一番新
好一偌大一個凈慈寺,失了火,從前半夜燒起,直燒到次日午時方住,一殿兩廊盡皆燒毀.惟有山門不坏,大家立在山門下查點僧眾,雖多焦頭爛額,卻人人都在,只不見長老,有的說想是在方丈室熟睡,被火燒死了。有的說定是見火緊,逃往寺外去了,眾僧分頭向各處找尋,未知長老果在何處?且聽下回分解。
濟公活佛 降
「評 述」
(1)遇著賣蘿蔔的沈一,挑著擔子,日日忙碌,卻有善根,遇著我,稱道:「我們真有緣,想請濟顛喝一碗?」我看他機緣已到,便對他勸道:「人生在世,只為這個臭皮囊,何苦勞碌不堪,不如出家做和尚,清閒自在,還能到天上!」沈一果然一口答應,立即隨我出家去。
(2)燒香點燭,沈一跪在佛前,長老替他摩頂授記,改名「沈萬法」,正是:
燒香點燭-----去那不淨,照這暗靈。
剃刀之下-----光禿了頭,抹去男女之相,免起色生之心。
佛法平等-----就此一刀了斷,管你凡夫宰相,出家就是一樣。
跪在佛前-----總算屈膝,從今日起,好好立地,備來日爬上佛頂神氣!
摩頂啊!-----試爾禿頭圓不圓,亮不亮,不圓不亮,還須磨亮好生光!
授記啊!-----禪門正法,指點生死路,拴住惡鬼門,正法眼中藏,看爾正前方,師手提燈,裝上正門,當日由此來,從今由此去打開太平門,來日(急時) 好逃生!.
沈一改名沈萬法-----萬法本歸一,一心生萬法,祖生孫,孫變祖,無極生太極,太極在無
極留得真種性,靈山會世尊!
(3)酒醉吐得沈萬法滿身穢物,這也要他洗個乾凈,以好修身!
(4)酒精火氣大,勸世勿貪杯,免得家破人亡,妻離子散,如不信,且看夜來濟顛喊道:「無明發呀!無明發呀!」火燒眉頭人猶不知,大夢正酣,火宅安居,小心小心!
一把無明火找不出起因?也算是「天也空來地也空,人間渺渺在其中;寺也空來佛也空,紅塵囂囂佛無蹤!」
(5)苦了眾僧,抱怨菩薩不顯靈,我道:「成毀乃人世之事,与佛菩薩何干?」一語道破,不僅四大皆空,連佛菩薩亦空,只因空中才態能生妙有!舊地不燒去,新的怎麼來?正是:
燒去古廟寺 樂得菩薩好 天地為大殿 寬闊樑亦高
(6)無明已去卻找不到長老,莫非藉火遁去,且待尋找。
(下轉卷三)